高兄!高兄!大老远的,你就喊出来了,以展示你的念旧与热情。
那高颎的父亲高宾,原是你的岳父,独孤信属下的人,把独孤信叫做老爷,把你的妻子独孤伽罗,称为七小姐。
高宾很有才能,被独孤信提拔起来当官。
儿子高颎,与你同龄,自幼聪明,也得到独孤信的栽培。
不过,后来独孤信倒了台,高宾高颎父子也遭了灾,一家人都被发配到蜀地当差,等到十多年后,武帝宇文邕亲政之后,才回来。
回来之后,高颎就被齐王宇文宪征召,进了他的王府,做书记员。宇文宪也赏识高颎的才干,又推荐他进宫,进入武帝宇文邕的私人秘书集团,以内史下大夫的身份,成为其中的一员。
可惜,是受排挤的一员。
秘书长郑译,副秘书长刘昉,都并不喜欢高颎,总是不停地支开他,去外地公干,一干就是好几年。
这些年,你基本上,都见不到他的面,几乎都忘了,他的本职工作,其实也该在皇帝身边。
一个秘书,不在领导身边,那就没有什么实权。
但你还是记得,他这个人,不光很有才干,而且眼界高远。
况且,他的出身,还和你的妻家,颇有渊源。
或许,他会是你,一张可用的牌。
“高兄!你今天,怎么大驾光临了?”你飞身下马,跟高颎打招呼。
“办完了在河东的公干,昨天晚上回来交了差,本来马上还要去河西,但刚刚收到了七小姐的召见,我立马就过来了。”高颎一边向你施礼,一边说。
原来是伽罗,找他来的。
那么,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兴许……
“这几天的事情,七小姐已经跟我,说过了。”果然,高颎如是说。
既然高颎这人,伽罗信得过。
那么,你也就信你的夫人,没有看错。
既然,你的夫人不会看错,你就可以接着把刚刚发生的新情况,直接跟高颎说。
“郑译建议,我做大冢宰,他做大司马,刘昉做小冢宰。”你拉着高颎,一边快步往后堂走,一边说着。
“您怎么看?”高颎也快步走着,走路都带着风。
“我觉得,这样不妥!”
“这样确实不妥。”高颎认同了你的感觉,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你这种模糊的感觉,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他说:“这样安排的话,不光只是分解了您的权力,还会阻止更多的人,为你出力。”
你想到了第一点,却没想到第二点,于是你问高颎:“怎么说?”
“昨天晚上,您和郑译、刘昉矫诏密谋的事情,最后一定是瞒不住的,很快大家就都会知道,您和他们俩,是一伙的。幸好,天元皇帝并无仁德,而且这种事,这些年,大家也见的多了。所以,大多数人,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不会为了这个,贸然跟您翻脸。毕竟您现在正得势,炙手可热。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你赶紧点点头,即表示他说得对,也期待他继续说。
高颎起身,接过伽罗亲自递过来的茶水,象征性地匆忙呷了一口,继续说:“如果任由郑译、刘昉等人盘踞官场,堵塞大家的上进之路,那么,大家就会累积怨气,就会想冲着领头的您出气,就会搬出您矫诏篡权的密谋来说事,就会联络皇帝、亲王、以及在外的重臣一起,围攻你,那样的话,您的处境,就危险了。”
伽罗说过,你如今的情形,有如骑虎之势。
高颎说出了,这个比喻的具体所指。
“按你的意思,郑译的想法,我自然是必须要想办法给他挡回去了。那么,其他的事情呢?我该怎么做?”
“您现在,应该优先大张旗鼓地任用一些圈子外的人,刻意向大家展示一下您的胸怀,给出一个在您的治下,大家都有机会的明确信号,招揽一些人,到您的旗下来,一面充实您的队伍,一面稀释郑译、刘昉的势力。”
有道理!
而且,你还不需要刻意展示一下什么胸怀。
你非常自信,你本来就有这样的胸怀。
“那么,高兄,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先把你,提拔起来?”说罢,你故意大笑起来,以此预防接下来的尴尬。
但是高颎,却并没有为此,感到尴尬,他依然坦荡地说:“提拔我的事情,您不必着急。我为您出力,也不是为了自己算计。七小姐…和您,多年来待我好,当年我们一家被发配巴蜀时,也没有忘了我,时常接济我。我来帮您,是想稍微报答一下,七小姐和您的恩义。”
你反倒尴尬了,这些年,你大把大把地给郑译刘昉他们塞钱,却没有给过高颎什么,一直接济着他,让他在关键时刻,会为你站出来的,其实是你的夫人。
你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说:“那么,高兄,你给我推荐几个正儿八经可用的人才吧?”
“七姑爷您,有没有听说过,李德林?”
“嗯,我知道他,他是北齐才子,当年武皇帝灭齐,进入邺城时,亲自招降他说‘兴兵灭齐,就是得到了你’。北齐灭亡之后,所有有关善后工作的诏书,都是李德林起草的,当时我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多次接到他起草的诏书,文笔晓畅,言简意赅,那水平啊,其实远在郑译刘昉之上。只是后来,就没什么他的消息了,想必是受到嫉妒,被雪藏了吧?”
“确实如此,这种人才,渴望被赏识,所以要价不高,只要您信任他,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他就一定会为您效忠。而且,刚刚我说过了,您现在,应该刻意地任用一些圈外人,展示您的胸怀。李德林是北齐降臣,正儿八经的圈外人,您看,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把他叫来?他就住在这附近不远。”
呃……
要把李德林叫来吗?
叫来的话,就肯定得给他封个官。
给李德林封官的话,就肯定会被郑译、刘昉视为对他们的背叛。
他们就不会心甘情愿,再和你结为利益集团……
可是,难道你非要和郑译、刘昉他们,搅和成一个利益集团?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心愿。
你的心愿,是既然已经掌了权,就应该带领着这个国家,继续向前!而不是一味地在争权夺利的纸牌屋里留连。
或许,引入一个外人入局,的确是眼下破局的关键!
对!
你把手,捏成了拳。
你的心里,有了决断。
你再看看,时辰还早,便让高颎,尽快去把李德林请来。
高颎说过,李德林住处不远,一会儿就能过来。
果如其然,你刚刚抽空和伽罗说话,问她这些年,还接济过哪些人,她刚刚只说到,还有四姐留下的孤儿,唐国公李渊时,高颎就把李德林带来了。
基本情况,高颎在路上,就跟李德林说了。
你问他,是否愿意为自己效力。
李德林说:若曲相提奖,必望以死奉公。
曲相提奖,也就是给与破格提拔的意思,李德林眼下,不过是个四品的御正下大夫,向上提拔的空间还很大,这个不难满足,你便笑着答应了,于是便问他,郑译提议自己出任大冢宰,合适吗?
“不合适!”李德林直截了当地说:“自宇文护伏诛,武帝亲政之后,大冢宰的职权,就已经被严重削弱,齐王宇文宪做大冢宰时,就没有办公地点,没有下属官员,大冢宰如今是个光杆司令,空头职衔。就凭郑译的这个建议,您就应该能看出,他的嘴脸。实际上,是他想要篡权,只是拿您来挡箭。”
李德林的话,让当局者迷的你,如破云雾而见青天。
“那么,我该怎么做?”
“您不能做大冢宰,而要做大丞相,并且要假黄钺,还要加上‘都督内外诸军事’的名号。”
这些制度上的事,你也很专业,所以一点就透。
大丞相,是一个超越百官之上的光荣称号,太平日子里,大丞相职位一般空缺,乱世中,才拿出来,用以奖励超级功臣,用以安抚超级权臣,
近代以来,担任过大丞相的,有以下这么三个人:尔朱荣、高欢、宇文泰。
所以,大丞相的地位,明显高出其他官职,整整一个档次。
假黄钺。
假,借的意思。
黄钺,皇帝专用的黄金斧头。
假黄钺,字面意思,就是从皇帝那里,借来一把黄金斧头。借斧头干什么?当然砍人啊。
所以,假黄钺的意义,就是在皇帝的授权下,铲除反对派。
假了黄钺,就是借了皇帝的金斧头,你手上的权力,就是得到了皇帝宇文阐的正式授权。
就不是来自于,那天晚上的那场,明显非法的私相授受。
为了完成这,皇帝亲自授予的光荣任务,你还需要兵权,所以,你必须拿到‘都督内外诸军事’的名号。
李德林果然有才干,只消一句话,就把你眼下需要做的事情,给捋顺了,而这些事,你想了一整天,都没想明白。
“那,怎么安排郑译,刘昉他们?”你又问李德林。
“您既然做了大丞相,就要建立相府,也就是大丞相的办事机构,你就说,现在局势还不稳定,先把他们调进相府去,也把我和高颎调进去,他们做长官,继续掌握实权,他们不会有意见,我们在
“好!就这样!”你高兴地拍了拍大腿,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时辰不早了,你要马上进宫去。
临走时,你决定带上高颎和李德林,一起去。
一进宫,你撞见了先帝宇文赟的弟弟,武帝宇文邕的次子,汉王宇文赞。
你问他,打哪儿来?
这个尚且不满二十,从来没心没肺的亲王,大大咧咧地对你说:“哦,刘昉叫我进宫来,跟我说皇兄昨天已经驾崩了,最近会发生一些大事,叫我时刻准备着,说不定还会让我来摄政呢。”
“既然如此,那么,汉王殿下,您这几天,就干脆就住在宫里,别走了,好好准备着,怎么样?”
你来不及去叹息这个愚蠢的汉王,以及谴责那个奸滑的刘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马就要把宇文赞监控起来,不能让他到处乱晃。
宇文赞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笑着答应了,笑得乐呵呵。
你冲高颎使了个眼色,示意马上去给他安排住所。
高颎明白,还得找人,把他看着,不能让他跑了。
然后,你带着李德林,急匆匆地先往尚书省去了。
看来,不光是你在寻求外援。郑译、刘昉他们,也已经开始骑驴找马了。
你必须尽快以强势的姿态,控制住整个的事态。
一步跨进尚书省的门槛,你就对郑译说,这里办事不方便,我们做的事情,光明正大,所以应该去大殿。
郑译觉得,你说的在理,也就停下手上正在做的活,跟着你一起去了。
一起到了大殿,你宣布眼下压过一切的议程,应该是正式发布天元皇帝的讣告,以及你成为托孤大臣,辅佐朝政的公告。
郑译、刘昉刚刚开始施展的魔法,就这样被你打断。
你,就此驾驭了事态发展的主动权。
郑译最后向你确认,是否以大冢宰的身份,上台辅政。
你强硬地说:“不!我要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
郑译刚想要说点什么,却见高颎从门外进来了,恭恭敬敬地向你禀报说:“大丞相!我已经按照您的命令,调令禁军,把汉王宇文赞,看管起来了!”
高颎故意说得很大声,说给郑译、刘昉听。
“好!”你故意扬起下巴说。
你悄悄把郑译、刘昉瞟了一眼,见他们刚刚还梗着的脖子,一下子就萎靡下去了。
按照你的意思,郑译起草好了诏令,你审阅通过了,伸手把诏书递出去,松弛地说:“就这么发吧。”
一般情况下,负责执行诏令的刘昉,这时却迟疑了一下,因为你拎着诏书的那只手,并没有指向他。
就在他迟疑的那个刹那,李德林出手把诏书接了过来,对你拱手说了一声“得令!”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郑大夫!”你大声叫醒,还在发愣的郑译:“建立大丞相府,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您就暂时出任相府长史,帮着我做点事吧。”
郑译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因为看你说话的这架势,他真的很害怕,你会把他给马上弄死。
嗯!不错,看这样子,你算是勉强把胯下的这头猛虎,死死地摁住了。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