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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善恶(2 / 2)

“站住。”

祝焰徒手捏起一个黏糊糊的青团,颇有几分嫌弃的用力捏下去几下,糯米皮经不起揉搓,红豆沙从破了的洞里流出来,散出一道不同于其他菜肴的甜香。

“浪费食物天打雷劈,不想折寿就赶紧吃了。”

“……我本来就已经死了。”

“啧。”

祝焰咂咂嘴,龙井虾仁清香四溢,他又夹起一个往嘴里送。

“说你不懂你还不信,死人也有冥寿的。未入轮回之前烧的都是冥寿,不然你以为鬼界哪来那么多鬼魂,这世间哪来那么多怨鬼。”

沈鸿薛对自己死了以后还能活多久并不太感兴趣,对面前的菜兴致不比前一个多,但他拗不过祝焰,也没力气再同他争辩拉扯,坐下两口吃了那个破开的青团就要走,糯米噎在他喉咙里下不去,祝焰一把拽住他衣袖,平白无故扯出一个踉跄。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不在意他人生死吗?现在这样是要干嘛?做给我看?”

祝焰环顾四周,发现也只有自己这双眼睛能看清面前这人的心有多矛盾,嘴有多硬实。他弄不懂人心,一上来又遇到个极为特别的个例,莫名其妙体验了一把出家人的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擡起另一只手摸上头顶,还好,头发还在,还挺茂密。

“没有。”

沈鸿薛难得没反驳,也没拐着弯的出声呛他。他一股脑将自己那些不同于过往的举动归结于被削弱的心神魂魄,觉得自己本性就是凉薄无情的,心软同情反而是例外,就好像身体康健的人偶然生了场风寒,咳嗽脑热也是有的。

普通风寒能头疼脑热,但却绝不会致聋致盲,那一定有别的病症没让人发觉。

沈鸿薛帮着人一路抱回医馆,深夜里掀翻了整个医馆里人的清梦,一股脑往里屋塞,一晚上没睡觉,弄得他久违的精神恍惚,又体验一次行尸走肉魂飞魄散的感觉。

此刻他陡然回神惊醒才觉得,似乎不能再掩耳盗铃的说这一切都怪上那点没了的魂力。沈鸿薛不信自己被李毓反复练就了这十几年的一颗铁石心会因为变鬼这一月有余就被敲打开其中血脉重生,更不相信自以为十恶不赦的自己竟然还有过往二十余年都未曾发觉的悲天悯人情怀,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牺牲自我奉献他人的圣者。一时间思绪混乱难言,没管手腕还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微微俯下身来看着他那张隶属于四界灵力鬼斧神工敲磨打造出来的布袋娃娃似的脸,四目相对下自顾自静了半晌。

“从前杀过那么多人,生平第一次救人,觉得有些新奇。”

“那你先适应适应,之后需要你救的人还多着呢。”

祝焰是鬼,同活人沾边的事不便插手,这也是四界之中默认的规矩。所以同救命相关的事都得经由沈鸿薛的手,哪怕是借了祝焰的力也必须走这一遭。

说起来,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虽说过的不是他俩的命。

沈鸿薛这么想着,对祝焰的态度悄无声息的变了许多。他自我说服,不过是话多了些,嘴讨人嫌了些,都无伤大雅。沈鸿薛就着自己被他拉着的手重新坐下,强行顺下那口被青团挤压的气来平复了些心神,没什么话说,就没话找话来问问。

“你见过那么多鬼魂,觉得最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人是什么样?”

“我评不出这个‘最’字。”

沈鸿薛叹口气,重新整理措辞,却被祝焰抢先一步打断了话,祝焰将筷子伸向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蒸鲈鱼,从肚子上撕下一块肉放进自己碟子里。

“不论是人是鬼,是神是妖,都有各自的不得已。不得已的种种叠加起来,就没了纯粹的好与坏。一张嘴谁没有,开口就是辩驳,外人眼里的罪孽深沉落到他自己口中,就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几句话而已。”

一席话说得直接又明白,叫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他好。祝焰话里话外本与他毫无关联,但每个字都说中了他的心坎,原本想靠着外力来开解舒缓,却又将这团乱麻缠绕得更紧。

祝焰终于放下筷子,留一桌吃食独自消散温度。他饶有兴致的撑起脑袋,两人的手就那样不轻不重的交缠在一起,祝焰不放,沈鸿薛忘了挣脱。一深一浅两道身影,相似的发型,截然不同类型的两幅皮囊,颇有些戏文风范。

“有人杀人放火是为复灭门之仇,有人烧杀抢掠是为劫富济贫,护一方民生。当然也有那为着一己私欲造下滔天罪孽的。”祝焰语调轻快,让人察觉不到其中深意,沈鸿薛听着觉得这话像是冲着他说的,每个字都如同落在木鱼上的锤,实实在在敲打他心口。

“所谓十恶不赦,其实赦与不赦都自在人心。有人愿死不悔一诺,有人千金不换志坚,世上太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我没办法一个一个知道他来我这儿的缘由,也没时间一一去分辨。但抛弃发妻,换了谁都能一眼看得出错。”

“凡事多看初心,好心办坏事也是出自好心,你即使心有怨怼也名不正言不顺。毕竟比起那种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的,这就算误入歧途,还有原谅回旋的余地。”

沈鸿薛想,自己不需要原谅和回旋,自己亲手杀过的每一个人,不问是否忠君正直,到底都是死在自己手里,染脏的也是自己。听完祝焰这一番话他倒也没有过多感触,只确定下来,善恶不完全相斥且并包兼容情理之中,不算惺惺作态的戏码。那种厌恶与扭捏顷刻荡然无存,沈鸿薛心结得到些许开解,终于想起来抽回他的手,同他道了声谢。

“谢的是青团还是这几句话?”

红线在两人之间伸展晃动,惹得两个人同时往手上看去。沈鸿薛今夜得了好处,对祝焰的态度也不似此前那样坚决,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给他面子,回应他那些听起来不怎么入他耳的玩笑。

“都有。”

沈鸿薛明白他是借着自己的话茬敲打自己,命在他眼里孰轻孰重只有他清楚。心里有包袱,他觉得祝焰不懂所以从未想过向他吐露,没想到却提前被他看穿心思,摆在台面上敞开了说。

“说得不错,我该向你多讨学。”

祝焰戒骄戒躁,不因一句突如其来的赞美冲晕了头。他招呼沈鸿薛重新端起碗筷来,手中蓝光一闪,桌上半冷的饭菜重新热起来。鬼王坚持认真对待这一桌子夜宵,沈鸿薛无语,却也不再推辞,捏起筷子吃了几口菜。

祝焰看不惯沈鸿薛吃饭,太斯文秀气,有点败胃口。但刚刚得了人家一句赞美,献殷勤的念头蠢蠢欲动,筷子在一桌子菜上面打了个弯,最后将话梅排骨里最后几块标准的小排送进沈大人碗中。

“多吃点,因为明天你大约也会像今天一样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