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2 / 2)

祝焰笑起来,身上的香囊换了时兴的杏花,比从前从鬼界带来的那些清淡雅致得多,随着他的动作一阵一阵的散出来,混着雨水的清新显得分外清甜。

“沈大人,你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被天选中的人对此没什么感觉,伴驾的随从反而先主子一步走了,到门口时又中途折返而来,手中捏着朵开得正好的玉兰。

沈鸿薛看了一眼他护腕收起来的两个袖口,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顺来的花。

祝焰高沈鸿薛半个头,将手里那朵花轻而易举别进他束得规整的发冠里,乍一看颜色相近,倒也不显得突兀。他见好就收,赶在沈鸿薛骂他之前收回了手,挑逗一般轻轻拂过他侧脸,留下一道温热的痕迹。

幽蓝色的眼眸在面前一闪而过,沈鸿薛随着那张笑得明媚的脸心念一动。

“兰花配美人,上佳春色。”

沈鸿薛走后,小满待在床榻上兀自出神,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她的屋子安静,外面的院子却少不得热闹。时不时有拿着药包进来的医女同药童们玩乐上片刻,两个会做饭的每日爱吃爱闹,被祝焰用一碟子糕点收买得服服帖帖,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当跟班。沈鸿薛偏安静些,握着他那把雕刻着花的短匕在一边舞着玩,眼神总往祝焰腰间那柄长剑上瞟。

小满透过那扇半开合着的窗户,似乎把前半生未曾见过的美景都看了个遍。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孩子可能没能活下来,不过结果似乎比她想得好些,不太健康,一条命还搭在半边鬼门关外。

她说不清自己对那孩子到底有没有感情。

这七个多月的血脉相连水乳相融是真,但他的到来并非她所愿。她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做感激,一开始觉得吴秀才给她饭吃,给她一个地方睡,就是她最爱的人,可时至今日,她只觉得从前的种种每每回想,都让她觉得无比酸涩。

下辈子得投胎去个大户人家,吃饱了饭,穿够了好衣裳,大约就没那么容易被人诓骗了吧。

身体的疼痛让她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她将送来的晚饭用下,熄灭了床边的蜡烛,撑着床榻缓缓的躺下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几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怀里抱着几个孩子,还有个比她小几岁的小女孩,怀里也抱着个小婴儿。

怎么全都是女人,她想。

可那些人仿佛能听见她的话一般,先是笑了笑,很快的回她:“你也是女人,我们都是呀。”

对啊,我们都是。

她被其中两个拉起手来,力度轻柔和缓,她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间觉得惶恐不安,挣扎起来,手上的力道瞬间消失,女人反过来安慰她,告诉她,她们是来看看她,关心她,不是来害她的。

不过是个梦,这一生已然到了如此境地,也不再差梦里这一遭。

所以她索性跟着她们走了,到了一个小庙前。推开门是座观音像,笑得慈祥悲悯,就好像是来救赎她的神仙。

“小满,你要离开那个男人身边,他会杀了你,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是阴间来的恶鬼,他不把女人当做人看。”

“你还这么小,离开他,随便找个客栈学会洒扫,学会洗衣做羹汤,总是能活下去的,你会过得好的。”

可他说女人是废物,女人不能科考,不能拿状元,当不了官,是只会吃钱的废物。

面前的女人们沉默了,小满听不见动静,也看不清她们的脸,但总觉得她在哭。

“姐姐,女孩不是的,我的爹爹娘亲可疼我了。”

那个小自己一些的女孩走到她跟前,抱着她的腿开始讲起来她儿时的故事。那是小满想也不敢想的日子,虽说没有金丝蜀锦做的漂亮衣裙,没有刚从桁江里捞起来的鲜嫩青鱼,但爹娘的疼爱胜过世间所有,给了她远胜于吃食衣裙的温暖。明明满是不得已的日子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又多了些过活的念头。

“姐姐,你只是还没有遇到,大约你运气有些差。但我告诉你,沈医师是天上的神仙派来的!他会帮你转运!你要是听他的,好好活下去,总能遇见好心的人。你不要着急嘛,人就两条腿,跑慢些,来迟了,你也得体谅体谅才行。”

腿上的女孩声音清澈,笑起来的声音像银铃,让小满听得云开月明,泪痕遍了整张脸。

沈医师是神仙,我信神仙的。

从不信神的人当了一回神的信徒,傻傻的期待着神仙能赐予她被命欠下的那一屁股时运债。

“神仙,你会帮她吗。”

祝焰手里捏了跟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并不太好玩,但逗人很好用。沈鸿薛擡手制止了那团极易吹散的绒毛凑上自己的鼻尖,白了祝焰一眼,看他笑起来才放下手。

“我说了算数?”

“算啊,我是你的人,全凭你差遣。”

梦境消散,一干魂魄回到院子里,祝焰同那几位姑娘致谢,并未再多言语,摸过石桌边上的锦绣囊袋来扯开口。

相顾无言,但彼此都知道,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几个缠绵人间的魂魄终于得尝所愿,在月光被云遮掩的刹那之后再无踪迹。

小女鬼怀里空空荡荡,小鬼婴被一道带走,而她的夙愿还没消。

“等这事彻底了解,带你去见爹娘如何?”

“真的吗!我走之前真的能去看看吗!”她激动起来,笑得没心没肺,但情绪变化飞快,又瘪起嘴来,似乎在纠结。

“可我这个模样,去了也只会吓到我爹爹和娘亲。”

“不会。”

祝焰看一眼沈鸿薛,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有我在,你爹爹娘亲保准察觉不到半点错漏,安心跟着我们就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