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滋情长
西津城西，教坊司。
教坊丞拐过廊下，帘后传出的琵琶丝竹声中错出好几个明显的音节，身旁两位女官对视一眼，正要上前替她掀开面前的纱帘，却见她将手中的细竹条交还到身旁的乐署丞手中，兀自往里走深去，进了紧闭着大门的内院。
“奴婢教坊司贺芜华，拜见林尚书。”
房中正位坐着个衣裳考究的男人，头发高高束起，闻人声放下手中拿起把玩的玉笛，用前端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林玄商看着女人缓缓起身，在她擡起头来时冲她一笑。
“半月后有宴将设，特此前来通知贺坊丞，先预备些礼乐节目吧。”
“……是。”
林玄商话已带到，正要擡步向外走，错开女人身侧时却又倒回。他微微弯腰，看了一眼女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一下子笑出了声，玩闹般将那笛首在她肩头拍打两下。
“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做出这副样子。”
“绝月楼顶放着钥匙，事毕记得将人送对地方。”
贺芜华仍旧垂着脑袋，强撑着身体直到男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畔，她骤然跌坐在地，望向林玄商离开的方向，眼泪弥漫上风韵犹存的脸庞。
“这样的孽，我究竟还要做上几何……”
“什么地方？”
命簿缓缓翻动起书页，空青撑着脑袋，瞥见其中一抹金光闪过，蓦的站起身来指着桌中被自家殿下与王妃合围起来的册子。
“又来了！”
西津二字在光芒后尘埃落定于宣纸之上，沈鸿薛盯着那两个字眼，心里倒反而舒缓下一口气。
他的猜想没错方向，沿着这一条长线，天意执着于将他拖拽回一切初始的地点。冀州至西津相隔千里，黄靖煊尚且能因故找上他的门道。不过这样也好，从此后故事里不管再出现些什么人，都还算有了个先兆，打不得他一手猝不及防。
祝焰没他那么在意故事的主角，更别提发生在何地。他不过就是跟着沈鸿薛跑前跑后，去哪里只要不少了他都不算什么问题。他在困倦中擡起眼睛瞥一眼他的神情，就知道大约又是个故地重游，前尘回望的老典故，没劲的别过头去，手叠在桌面上，侧着脑袋枕了进去。
“什么时候动身？”
他半个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句话被捂得闷声闷气。沈鸿薛以为他一大清早被拖拽起来又生起气来，只好先暂时合上命簿，拖起人重新拽到床边。
“等你睡醒，再论其他可好？”
祝焰自然不知道其中误会，沈鸿薛受伤之后忽而变得亲近活跃许多，他便也只当这片刻的体贴是发自真心的挂念，由着性子顺势而为发散起来，将空青打发出去，还不忘让他带上大门。
“沈大人不同我一起？”
“我？”
沈鸿薛收起东西正要出去，偏殿离正殿不远，不过两三步的功夫。他拿起命簿，原是想回屋去提前收些东西，也不至于走时太匆忙，被祝焰这样一点反而停下脚步来。
不对劲。
饶是沈鸿薛再不经人事，也能察觉到祝焰明晃晃的变化。玩闹的尺度越来越过界，嘴上功夫变成堂而皇之的上下其手，沈鸿薛也还算能忍，但几次牵扯纠缠下来，沈鸿薛回想起自己回鬼界头几日因□□排斥魂魄，浑身高热不去时，是祝焰搂着他，靠着一身的阴气强行将温度降了下去。
那几日的日夜相伴同床共枕，惹得沈鸿薛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流淌着祝焰的气息，不仅是因为灵气冲撞横流体内，更有他夜里将自己锢得太紧，太近的缘故。那气息里分明不止灵力的水生气，更多的是他发丝寝衣里残留下的熏香味道。
沈鸿薛那时没力气，更没道理推开他走。他知道祝焰是为了帮他，明白其中道理，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何偏偏要选这样一种肌肤相亲的方式。
沈鸿薛也曾在夜里好不容易打发走祝焰后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起自己来，比起宫里的妃子娘娘，还有名冠西津的舞姬乐妓，他不觉得自己容貌更盛。思忖到这里，沈鸿薛不敢再继续往下，再往下就失了分寸，过了尺度，成了十恶不赦的荒唐事。
他曾为自己对李毓那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牵挂自觉恶心，所以不想用这样的猜想去揣度祝焰，染上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自古以来，从未有哪本正经典籍史书中写过这样的故事，男人同女人似乎天经地义，他虽不在乎古人口中那种惘悖人伦道德，纲常伦理的下九流被别人用来谩骂自己，但他不确定是否也有其他人愿意同他一起承受这份骂名。
人言可畏，位高权重者更甚。哪怕只是一人一句骂名，都足以让他背负上千古罪恶，即使身下黄泉也不得安宁。
这样的缘故使得沈鸿薛不好开口去提点祝焰，但却又不能放任他就这样下去。他宁愿是自己多想，而不是祝焰真的动了些不该有的心念。
沈鸿薛知道他做这些许多中并不全都是为他，却实在分不清其中成分高低。
他只当他为鬼界，为四界，为着自己的江山稳固时，偶然也对他多出几分怜悯之情，恻隐之心。
“你若是三岁，我或许会留下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