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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窗心(2 / 2)

云华自顾自的说着,伏在膝上的手被宽大的袖口遮掩着,身边的空青一个劲儿的伸手来拽,她反应过来,擡头同对面的人恰好打了个照面,讪笑两声打断了话题。

祝焰脑中纷杂一片,为着那群在眼前丧命的姑娘,更是为着那道士的话。

那一张自欺欺人的面具能骗得了谁,只一眼祝焰便认出来,那分明就是当日他化身少年前去灵宝观遇见的那位奇怪的道士。魂力清澈强劲,不同于妖的浑浊与人的单薄,但也绝非鬼魂的阴柔。他多有猜想,却始终也不敢将他同神界划上些联系。地宫里的交手他能看出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能力去驾驭,至多不过是借着些原本就带着灵气的东西进行驱使,亦或是制造出些如同那场大火,那些鬼手一般看似骇人的幻象出来掩人耳目。

他本不该忌惮这样一副空架子的,但因着那句话,他不仅就这样放跑了人,还反倒被人踢伤一脚,什么好也没捞着。

祝焰反复回味着他的那句话,设想过真假两种可能。被人戏耍足以让他气闷一段时间,但如果是真的,他难以想象,若当时那枚发簪真的一下捅穿那道士的喉咙,身后的人还没等到自己回到身边,便随着他一起灰飞烟灭,自己会作何感想。

不成功便成仁的买卖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一趟人间原本就不保定结局,成神亦或是就此消逝他是知道的,但陪在他身边这样长的时日,不论是呛声还是闲聊交心,祝焰已经没有办法平静的看待另一种结局。

他没有办法接受身边这个尚且有力气推开他,拒绝他,抛弃他的沈鸿薛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偌大的四界之中,化作一缕烟尘便再不得见。

让祝焰纠结的还不止这一点。沈鸿薛的背影好像还在眼前,他想不通那一瞬间他为何要不顾一切挡在自己身前。若是他真的出手要夺他要处重伤怎么办?若是他一开始就奔着伤他性命而来怎么办?祝焰不信,沈鸿薛这样一个周密细致的人会想不清那一侧身的要害,他明知道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将他伤成什么样,上前那一步但凡多半点犹豫也不会这样快这样到位。

祝焰心烦意乱,好像一夕之间又回到最初察觉心意时那种回避逃离的心态。他明知道人就在身后的宫殿之中,却不敢回头,也不踏足进去半步。他在这里反复纠结着那句话,想着他的样子在心头来回反复的问一个“何故”,翻来覆去也寻不出合适的理由。

“咳咳……”

“殿下,若那道士所说是真,那他同沈公子的命究竟为什么会牵扯到一起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祝焰思及要害,把脑筋拐回正道上用。这问题并不难解,沈鸿薛的命格被人置换,但原命格主人同被强行分离而出的那段命格仍旧相依相系,若换命之人丧命,原命格人必定受及牵连。凡人原就体弱,没了灵力的护体魂魄受此重击必然灰飞烟灭,也就构成人间所认为的□□腐烂不得见,也就是死去。

解他话中意并不难,难的是为何他能同沈鸿薛牵扯上关系,换过来这段命格?换命乃逆天改命的术法,为何他魂魄却未收到任何波及,反而还真的沾染上些神性来?

他知道这一切都有待细细从头勘察,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挑明背后脉络。一切思绪纷乱如杂,他暂时摸不清源头,更迫切的想要处理眼下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他不确定沈鸿薛是否还如从前那般迫切的想要同自己划清界限,但这一句若是问不出口,祝焰真是抓心挠肝一样难受,连带着被踹上的那一脚都重新作痛起来连同起来一起气他。

他蓦然起身,将身侧两个摸着下巴思索的人下了一大跳。空青以为他还抑郁难解,伸手去环他手臂,却被他反手一下拉着手,连同云华一同往宫门处送。

“你们先回十八层,各司其职要紧。此事明日清晨再慢慢商议,今日我累了。”

魑魅宫大门嘭然关闭,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擡腿要走,大门重新打开,一群鬼使提着灯笼婀娜走出,空青被两列人挤在中间不明所以,连忙拦下其中一个宫娥来问。

“王妃吩咐,今夜同殿下有要事商议,让我们先行去轮回处一趟,帮着两位殿下整理些公文案书,打扫一番轮回处。”

要事?

云华同空青愣愣的跟在两行宫娥身后往轮回处的方向走去,背后的宫殿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调动被带走许多灯,陡然暗下去许多,恰好应了沈鸿薛的喜好。

开着的窗透着半片外面青灰的天,他揽过刚洗过还有些湿润的头发虚虚绑起个不成型的马尾,伸手将支着窗的杆轻轻撤下。屋内隐约透着些外头的月色,几盏烛火不够亮,恰好为他提供了个舒适的地方发呆胡乱想象。

他从祝焰嘴里七零八落的话凑出个前因后果,也知晓那神秘人的身份。原以为还需花费大力气去寻找的命格就这样赤裸裸的出现在面前,他努力从新得回的记忆里寻找起这个叫做“桐君”的道士,结果还是一片空白。此事非同小可,川莲手头尚且堆着事脱不开身,明日一早才能下界来共同商议,今夜竟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脱颖出来,平静文良得让人心慌。

再回人间的时候,大约是再也得不到今夜这样的好时候能用来谈天说地,促膝与共了。

沈鸿薛意识到这一点,想起那些尚未发生的糟心事,觉得今晚尤其的宝贵,并不想这样平白的浪费过去。

他想要给祝焰个合适的说法,也是为自己做个决断。

当初言之凿凿要为他好劝他松手的是自己,今日不分青红皂白赌上一切去挡那个原本就用不着自己的攻击也是自己。沈鸿薛前后对比对比,觉得这一切实在是有些荒谬可笑,大有种随意挑逗牵引着人玩的感觉。

他一直在寻觅个合适的时机,想要将自己那日在马背上所听闻的欢贺声中看清的心意全都告知到他面前,说个清清楚楚,说个清清白白,但种种纷乱将两人一次次隔离开来,他知道绝月楼并不是个适合掏心掏肺坦白的地方,索性离他远点,先让自己冷静些许。一开始沈鸿薛不太明白,为何自己做人的时候为着李毓鞍前马后从不曾有半点瞻前顾后,当了鬼,没了生死的畏惧反而做事说话畏手畏脚起来,总是有所顾及着吞吞吐吐,同从前的自己大相径庭。但也是不知何时,沈鸿薛又恍然中明白过来。

越是分明的人越是纵情随性,而越是暧昧不清,越是想要保留更多,索求更多,贪图更多。人一旦有了欲念,便变得彷徨起来,管它念的是好是坏,总有点软肋总让你魂牵梦萦,欲求求不得,一切翻天覆地也心甘情愿为这点执念停留驻足。

重生于风雪之中的人死在无人问津的黑夜,背负的骂名质疑同过往那些虚伪的在意关爱一起化作云烟,在这个人言谈之色变的鬼界被另一个人全都拾掇拾掇重新黏合至一起,说我要你活出个自由自在的样子,杀人放火也不足为惜。

外面响起一声髓鸟掠过的啼叫,沈鸿薛从床榻上起身,衣柜里挂着那件祝焰在江南时半推半就送给他做礼物的翠色衣衫。他从前嫌它艳,没穿过几次,就这样闲置在柜子里。他伸手将衣服从里取出抖落开来,上下打量一番,也发掘出点从前厌弃它的好处——没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面料质感保持得都还算新鲜。

他就这样捧着那衣服,借着微亮的烛火看了片刻,最后不再迟疑,往背后披上穿好,重新走回方才落座的地方。

髓鸟的鸣叫已然过去了许久,他看向被自己关合的窗口,即使窗外的人有多会遮掩躲藏,这时候也笨拙得不成样子,没能关注到自己那几只如影随形的小鸟感受到主人所思所想,几次掠过沈鸿薛屋外的天,最后颇为焦躁的一同落上檐角,你来我往的梳理起背后的羽毛。

鬼界不分昼夜,沈鸿薛却觉得外面一定很凉,不再舍得让有些苦等的人再受了夜风的欺扰。

于是他上前一步,一扇窗户关关合合,终于是等来了想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