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着的人站直起来，接过还在他手里握着的阍暝，身上屏息敛气的咒术解开，祝焰在空中比划比划，似乎是在重绘那已经消失了的咒术图样。
“下咒人同被下咒者精血相通，以阳补阴，此为精元咒。”
空气中还牵挂着些那未散的血气，还有火把燃烧后的烟熏气味。沈鸿薛同祝焰回到房间，巡演就这样半吊子一般结束，一群新招入这儿的侍卫连摆设都不如，每日足不出户，连值守都如此松懈。他擦亮个火折子，端着油灯往里屋走去，拍拍铺好的床铺要他坐下。
“他要以自己的阳气去补李春酲亏空的阴损？”这话说出口连沈鸿薛自己也惊了惊，此前往李春酲药中下纸灰要她夜不安枕日日空乏疲倦的人是他，如今做出这种损人利她的行为的人也是他。沈鸿薛太久不见李毓，原以为他只不过是有些自私凉薄，总把人当做利用完后可以随手丢弃的工具，如今这一出，倒让他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自己从少年时跟了十多年的男人。
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入宫门深似海，沈鸿薛从前不解其意，后来半知半解，如今倒是莫名的通透了。
“只从这符来说的话，这话错不了。”
祝焰见他皱眉，接过他手中的灯台，将一个劲儿往他身上飘的火星子不声不响的压下去一半，只得堪堪看清彼此的模样。他见他琢磨不透还一个劲儿往死角里钻，有心带他破圈，特意开口提点。
“你没听见？那臭道士最后可留了话，说让她往‘山水丰厚之地’去。这巴掌大点的西津城，除了他那个阴森森的灵宝观灵宝山，哪里还有符合这话的地方？”
出了宫，离了李毓眼皮子底下远没有现在这般容易掌控。灵宝观后山修了座用于避暑修养的行宫，但还在李毓当王爷时候就几乎再没有修葺使用过，一是因着那行宫偏僻奢靡，二是近年来改朝换代，宫中纷乱不堪，几乎找不到闲暇时间大张旗鼓的往宫外跑。若是真的要让李春酲前去，必然需要重新打扫修葺。听桐君的话里意有所指，看来李毓是早有准备。
“灵宝观远在城外，若是她迁宫而居，别的暂且不提，倒是方便你我出入许多。”
“出入？你想做什么？”
沈鸿薛不语，凑近他手中端着的烛台，轻轻呼出一口气吹灭那盏火光。他伸手去接过那桐台放上一边的桌，顺着这半身都靠在祝焰怀里的姿势毫不客气的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黄家副官被构陷入狱的原因，徐清娉那场急病到底同黄家有没有干系，李毓将人挪去灵宝观到底所欲为何？事情一桩一件纷杂不堪，但他并不急于今晚就向祝焰一字一句解释清楚，夜算不上深沉，但他的确有些累了。
“有很多事等着我去解决，或许也只有我能解决。”他的手下滑到祝焰脖颈，就这样顺势的搂上去，几乎没有用力却轻易将他推倒进床榻，祝焰感受到身上人不同寻常的态度，下意识迎合着他的动作环上他的腰。
被子被胡乱牵扯一通盖上搂在一起的两人，沈鸿薛寻到个足够舒服的位置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祝焰身上那股香味比从前淡了太多，或许是因为他不喜欢，也或许是为掩人耳目。沈鸿薛闻不到，此刻却反而有些不可捉摸的想念，睡意朦胧之间，他呢喃出声，问他为何身上都没了香气。
祝焰没告诉他，曼珠沙华的味道即使他有意遮掩但若是灵力充沛，不论如何也没法全然遮盖住。灵力不足，此刻当然琢磨不到踪迹。他摸变了浑身上下，唯有那块玉佩的流苏穗子上还残存着点香味。他将东西塞进他手里，想了想又觉得不稳妥，悄悄抽出身来，将东西系上他挂在外头的外袍上。
其实祝焰还有很多事都未曾同沈鸿薛讲过，其中也包括碧血珠与这块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送出去的玉佩。鬼界随着四界混沌开元，其余三界大都在这几千年时光中改头换面，为这神仙妖灵们修炼的需要，为着人间经营的需要，祝焰有这权利，一声令下就能吩咐鬼差鬼使们将鬼界里藏着的无人开凿的灵石宝器发掘个干净，但他偏偏没这样做过。
四界之内，也唯有鬼界能为那些逝去的故人们提供个地界，等一等想见却不能见的人，圆一圆此生再难圆的遗憾。若是将他们走过的地界改了个天翻地覆，那就是真的天上地下再难相聚了。他守着鬼界，也是守着鬼市里那些数不清的念想，为着那些断得悲戚的情缘。所以偌大的地盘，落进他手里堪用的东西不多，祝焰生于这片天地，在外言看来他同鬼界江山密不可分，但他记得清楚，哪块东西出自谁的手，哪颗珠子是从忘川的岸边孕育而生。他也害怕用了太久，忘了它们原本的地方，所以那些东西皆由他的灵气供养着，记着出处，离不开他的身。
他给出去得义无反顾，连同那些几千年来注入其中的精力，他知道沈鸿薛的性子，若是说了，指不定又是怎样一番天大的人情在他心头欠下，他不需要他的回报，只是一厢情愿的想再对他好些。
一串护魂的珠子，一块能同自己心神与共的玉佩。祝焰无意窥探他的所思所想，只是想在他想到自己的时候能再快些回应到他的每一句话。
“睡吧，我总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