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愿意帮他夺来这副命格,原因只有一个。
他身上有帝王之气。
桐君跟着眷原修道那么多年,一眼看命的本领也算是学了个大半。帝王之气难得,他看得出李毓有继承天下大统的气魄,才特意选中他作为自己借刀杀人的那把利刃。人皇身上福泽深厚,灵力氤氲,当真是坐稳命格,成神福泽的不二之选。
当皇帝的人,有几个心慈手软?又有几个身上手上不是鲜血淋漓?
何况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远远高于人间千万种的神。
李毓放火烧沈府那日,桐君也在场。他算准了时机,告诉他何时该放,何时该灭,沈鸿薛又在何处。命格与原主始终不可分离,他等到沈鸿薛命悬一线时出现,既保了神格完好无损,又能通过这样一桩泼天的恩情同他留下个恩人的形象,从此又多出个忠心不二的随从,简直是一桩天大的美事。
李毓将沈鸿薛带在身边,一带就是十四年。
自己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自己又在干枯的冬季往枯枝之上扔进一把柴火,让他的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连同所有前尘往事都被桐君残忍的封于神识之中。他记不得所有仇恨,只将他当做唯一的信任。李毓从不同沈鸿薛对视,不是他居高堂之上,便是沈鸿薛跪于他身前,他一心谋求的皇位在他的帮助下他得到了,他筹谋计划的神位呢?李毓偶有几次看着身边的人,也会萌生些愧疚不忍的心绪,他利用他从小到大依赖在自己身边滋生出的情愫,在每每有所心软时便告诉自己。
这一切不过都是他沈鸿薛的一厢情愿,同自己没有干系。
他原以为自己同沈鸿薛能这样一直相辅相成至功德圆满的一日,他当了神,他活在人间,没了自己的牵绊,高官厚禄也能让他过得好。直至桐君在某日前来,手中那一面八卦镜中倒映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有人早在十几年前便捷足先登,先于他们之前换下了那个命格来。
李毓发了好大一场火,一天一夜,大殿里除了桐君,再没人敢进去瞧瞧,怕一个不小心忤逆圣意,就这样送了小命。
所有的念想在顷刻间破碎倒塌,欲望和贪念驱使他扼杀最后残余的善念。朝廷余党势力强盛,他有意清理不是一天两天,黄家左家首当其冲,如今却叫他多了个天衣无缝的好时机,将无用的人彻底除去。
桐君告诉李毓的话从来只由着心胡乱编制,该如何全凭他空口白牙。李毓被他连篇的鬼话哄得团团转,前后不一致也被这上头的疯狂冲淡。他听信了桐君要他杀了左云谂夺取命格的鬼话,却并不知晓沈鸿薛根本没有死。成神的最后一步便是将神原身魂魄投掷于福泽四溢的祭坛之中一同融于神格之内。桐君的想法极其简单却又残忍,他要让沈鸿薛与李毓反目,从而将这两个珍贵的材料一网打尽。
被利用的人无知无觉,李毓假借暗杀黄靖煊之名除了沈鸿薛,下一步便着手去了左云谂。这一步比之前来得要险,却也并不难。
刚送进左府的探花嘉赏还停着不过几日,几场秋雨过去,探花郎却反而先得了风寒。原本不过是场小病,但入宫面圣就在眼前,左相害怕耽误了封官入仕的时机,便直接寻了宫中的太医来为他诊治。
可就是这样一场小病,却在极快的时间里发展成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险恶,左云谂很快便缠绵病榻再难起身,左相到了功成身退之时,早就生了告老之心,却不想老来得子,晚年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见着自己的儿子白白葬送了性命,午夜梦回之际还不断提醒自己,是自己当年做了夺人命格这等恶事造了报应,回馈到了幼子身上。
李毓这一手筹谋看得置身事外的祝焰都觉得荒谬,他翻过册子,之后故事残缺却出现不少熟人姓名,连同已去的徐清娉,还在的林玄商黄靖煊,还有如今已然搬离了皇城之中的李春酲和陆英。他只得见些名字,自然说不清一二,干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见到了沈鸿薛昏迷前所见的那句判词。
秩序重归,神鬼归原。
祝焰合上书本,明明并不是祝他二人长相厮守的好话,他却反而长舒出一口气来,终于是放下了心口的压制。
知晓结局也总比胡乱猜测要来得踏实,何况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祝焰收起东西,推门进了里屋。床榻上的人在灵力的维系下睡得安稳,面上再不见半分痛苦挣扎之色。
他俯身往下,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
油灯忽闪两下彻底熄灭,两缕青烟溢出然后迅速消逝。祝焰和衣在他身边躺下,脑袋底下压着那本罪魁祸首的命薄册,不太舒服的翻了个身,没把它当做什么金贵东西。
不过是天命而已。
神意不过我意,该如何续写也该有他说话的一亩三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