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摔了一跤,疼,没有哭,是眼泪自己跑了出来。
父亲笑着说:“那很正常啊,没有关系,哭一哭,之后就不疼了,这没什么,疼得很的话,爸爸也会哭的。”
她惊吓,不相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是人都会哭。”
“可是,我哭,妈妈很生气。佳淇哭了,妈妈虽然生气,但还会哄她,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哄我呢?”
只要哄哄,不那么凶,说不定她就不会那么爱哭。
敏感的泪腺也很需要温柔对待的。
父亲说:“因为佳淇还小啊。”
她呆了呆,对父亲说的话感到失望极了。
无意与只有六岁的佳淇争父母的爱,但是,她也很小啊。
不是你们大人说的嘛,在爸爸妈妈的眼里,就算成年,只要没结婚,永远都是小孩子。
然而,不到十岁的她,母亲却是用手指着她,“这么大了,还哭什么哭,不怕人看到了笑话!给我把眼泪收回去!”
如果眼泪没有收回去,罚站,抑或是更大声的训斥,招来家中其他小孩的围观——那是很丑很丑的场面,烙在她因羞耻而涨红了的脸上,也烙进她的记忆中。
自那以后,她不敢在家人面前哭,更不敢在母亲面前哭,觉得哭是一种万恶不赦的罪过。
一想到这些,不再只是流眼泪,而是哭泣,一面忍着,一面忍不住,又更觉得对不起母亲了。
直到赵嘉原的手指轻轻按在她嘴唇上,“嘘,小声一些,慢慢说,我听着。”
夜晚静谧,生日派对虽已散场,但佣人还要忙碌着收拾,总不好把乱乱糟糟的留到明日清理。轻微的动静从前厅、廊道传到这边来,在深夜中,像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偷窥、监视着他们。
温佳妮擡起湿眸,收起哭声,嘴唇在他指腹下微微翕动,湿热的。
湿热地逼着人脸热害臊……
赵嘉原收回手,慢慢蜷起手指,起身去关窗户、开冷气,再回来,她已哭成泪人,微仰着脸,望着他,泪盈于睫,娇弱的破碎感萦绕她一身。
仍然有这样的疑问:不明白女孩子的眼泪为何这么多?不明白女孩子的眼睛为什么可以让人心慌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赵嘉原俯下身来,轻轻擦掉温佳妮脸上的泪。
倒真是头一次知道她原来是嫉妒他的。
自觉得从日记中发现到她的真面目,便自以为是地觉得了解了她全部。不曾想,在小时候,在他只顾着吃喝玩乐、打架闯祸时,佳妮表姐在富裕的家庭中,得到的却不是温情。
“表姐,我真讨厌你哭,你一哭,我什么法子都没有,我在想,你会不会是故意哭的?”
闻言,温佳妮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叫什么话,正常人谁会故意哭!赵嘉原说话实在讨人厌,却也把她说得有了羞耻心,像当初母亲说的那样,这么大了还哭,不怕人看了笑话——
赵嘉原是笑话她吗?
她低头,“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赵嘉原感觉到什么,又不大清楚自己感觉到的对不对,试探性地说:“表姐,我不是怪你哭……我是,我是见不得你哭。你一哭,我心慌,不知所措,你明白吗?”
“……我还以为,”温佳妮擡起头来,眼泪欲坠不坠,“你会怪我哭。”
“怎么会呢。”赵嘉原靠近她,抚开粘着她额头、脸颊的碎发,“你在那个姓郑的面前,有这么哭过吗?”
她摇头。
当然没有,在爱慕的人面前,展示的都是最好的一面,坏的那一面,怎么好意思给对方看呢。
“那也就是说,你这个……嗯,不大好看的样子,只有我看到过,对吗?”
她吸了吸鼻子,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嗯。”
赵嘉原笑了,“还好,还好。”
下一秒,他板起脸来,凶巴巴的,“不许在别人面前哭成这个样子,别人可没有我这么好心,给你擦眼泪,还哄你不要哭。”
女孩子的眼泪,说是武器都不为过,会轻易令男人心软。
心软即有心动的可能。
他要杜绝一切可能,有一个姓郑的,已经很苦恼了,不能再有一个。
温佳妮看着赵嘉原,他没有怪她哭,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怪她。难免地,曾经畏惧什么,就向往什么,赵嘉原用他自己的温柔,化作一把可以打开她心房的钥匙,把对她的心意放进去,让她知道,也让她……安心、快乐。
她垂下眼睫,盈在眼眶中的泪全挤了出来,一点不剩,只剩一层薄薄的水壳子蒙着黑白分明的眼眸。
大概是哭过了,心里的东西发泄了出来,脸也便没有先前那么火烫了。
她轻声说:“如果没有我,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我……”
赵嘉原打断她的自言自语,“表姐,大人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奶奶重男轻女,不仅仅是对你,对佳雯也是,对赵佳翎更是。就算没有你,很多事情也不会避免。”
温佳妮擡起头来,望住他。
怎么说呢,有时候他很幼稚,有时候又比她成熟,让她莫名觉得可靠。
“再说了,最好还是别有你说的如果,万一真有如果,那我樱花落海洋怎么办?喜欢你的我,要该怎么办呢?”
赵嘉原笑了笑,微微侧过脸看向别处,声音轻轻的,“表姐,这样的你,我已经很喜欢了。”
这一瞬间,温佳妮觉得赵嘉原很像一个大人。
现下,此刻,只属于她的大人。
他倾身过来,吻了吻她额头,“不要乱想,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我带你出去玩。”
压着她裙摆的那只手挪开了——
在陌生的房间中,温佳妮睡眼朦胧,看到赵嘉原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而她额头上仍残留着他亲吻中的温柔与珍爱。
二十岁——
如今的梦境,把十八岁那一年梦中的既望月,替换成了初五的稚月。
谁给她快乐的关怀,她就愿意坠到哪里去,哪怕追到满是刺的玫瑰花园,落个满身伤痕的结果,她也愿意。
她舍不得拒绝。
别人给予的,总好她痛苦、盲目去追求的。
梦中,十八岁男生的吻,生涩稚嫩,不失温柔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告诉她,“我喜欢你,非常喜欢的那种。”
她不满足于此,“有多喜欢?永远喜欢吗?”
男生不说话。
她大喊大叫,说他是骗子,说这么些甜言蜜语,是诱哄手段,她不会上当!
一转身,是“纵火犯”赵嘉原。
他面无表情,十分可怖,一把火丢进她的秘密花园,满园艳丽的玫瑰均葬身火海,却还百折不挠地要散发出最后的花香……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把火把花园烧得干净了,也把夜晚烧得通亮。
火光下,那一件红丝绒连衣裙在她身上,于此刻才真真像极了一株亟待绽放的红玫瑰。
纵火犯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的那种。”
她没有说话。
纵火犯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腕,脚步飞快,穿过火光从来,穿过烧得轰轰烈烈的玫瑰花园,走进灼热的通亮的夜幕中。
转眼间,他们便置身于昏暗的大院,某个房间内,与今晚入住的房间有同样的装修,同样的窗户,贵妃榻上也有一把旧旧的蒲扇。
纵火犯把她压在窗台上,指引她去看窗外的火光。
“那里烧光了,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她看着那边冲天的火光,有一点难受,可同时,心中却莫名兴奋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想得美,再生一次,我再烧一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