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奈我何(2 / 2)

大普禅师在瞬间收起了笑容。

雷无桀只觉那个瞬间,面前忽然出现了六个和尚,有那金刚怒目的,有那持降魔杵的,有那慈眉举钵的,有那手提布袋的,有那轻撚长眉的,亦有那在瞬间再度堆满笑意的,除了静坐沉思的大觉禅师外,那六人几乎在瞬间都攻向了雷无桀。

雷无桀一拳能打退几个?不知,先打了再说!

“无心!”萧瑟转头大喝。

那白影却早已闪过了他的面前。

“寒水寺无心,前来破阵!”

雷无桀感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来之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萧瑟的身边,而位于阵中的乃是那白袍飞舞的无心和尚。

对面的那七位老僧依然静静地站着或坐着,笑着的依然笑着,怒目圆瞪的也依然还是那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身边的萧瑟:“刚刚我差点死了?”

萧瑟点点头,却没有看他:“死得不能再死。”

“大觉师父。”无心冲着静坐在那里的大觉禅师,双手合十。

“无心师侄,许久不见。”大觉禅师却没有擡头,亦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是那一副静坐沉思的样子。

“都说了许久不见,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你的这位师侄呢?”无心笑着往前踏了一步。

随着他那轻轻的一步,其他六位僧人都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九龙寺虽是边境第一寺,但是并不以武技见长,所以有世代传来的本相罗汉阵,据说此阵一列,即便是天下一流高手,也无法突围而去。”无心一笑,身形一闪,却跃到了那欢喜和尚的身边,“这位大师,笑得可累?”

“累,也不累。”大普禅师依然保持着满脸笑容。

“不,你累了。”无心盯着大普的眼睛,笑道。

“师侄何出此言?”大普面不改色。

“刚刚一战,你已受伤,所以破这第一阵,我选你。”无心说得悠然。

大普闻言,脸上笑容瞬间消散,怒目圆瞪,一掌冲无心打去。可无心却早有准备,侧身躲过,长袖一挥,竟将大普一袖子打飞了起来。同样的功夫无心在大梵音寺对阵瑾仙公公时也用过,看似软绵绵的袖子,在他手上却成了强绝的武器。

“这是什么功夫?”雷无桀问道。

“应该是类似于九华山的袖剑,但比袖剑又要霸道的多。”萧瑟微微一皱眉,“无心先破一阵固然占了先机,但是……”

除了静坐的大觉以及被重伤的大普,其他五位僧人同时向无心攻去。

“金刚降魔杵,大如来印,拈花指,金刚钵,乾坤布袋功!来得好!”无心却悠然地念着这五个和尚的功夫,不慌不忙,轻轻一跃,在空中长袖飞舞,一个旋转。五个和尚只觉眼前一闪,无心就已攻到他们面前。

五个和尚,便有五个无心!

正是在大梵音寺里无心曾用过的功夫,八方天魔舞。

“大胆邪魔,想引我入魔么!”怒目圆瞪的大怀禅师喝道。

可面前那看不清面目的无心却没有答他,只是长袖轻挥,极尽妖娆之态,似在跳舞却又躲过了面前的每一次攻击。

大怀禅师动了杀意,一掌推出,正是那十成功力的大如来印。

可那无心却也推出了一掌,一模一样,也是那大如来印!

而此时大威禅师的拈花指却也对上了一指,他大惊:“无心你怎亦会拈花指!”

大默将手中的金刚钵带着千钧之势重重砸下,却见无心也掏出了一个金刚钵挡住了自己硬生生地挡住了自己一击。

大望挥动着手中的金刚降魔杵,却见面前那无心手中也握着一根金刚降魔杵,率先冲自己打来。

大观挥舞手中的乾坤布袋,想要去套住那无心和尚,却发现无心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手中亦拿着一个布袋……

而在旁边观战的雷无桀和萧瑟却更是心惊,那无心已掠至那些和尚三丈开外的地方,长袖翻飞跳着那天魔舞,可那几个和尚却浑然不觉似的,对着面前的虚空出着拳,一个个冷汗直流,如临大敌。

“他们被这天魔舞给困住了?”雷无桀扭头问萧瑟。

萧瑟耸耸肩:“看来这九龙寺的和尚,武功的确不怎么样。”

“就这不怎么样的和尚,刚刚却差点杀了我?”雷无桀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才是真正的“不怎么样”。

“这无心用的已经不能用武功来衡量了,不能相提并论。”萧瑟难得地没有落井下石,“而且这本相罗汉阵,也还没有破。”

雷无桀望向端坐在中央,做静思状的大觉禅师:“所有和尚都出手了,这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倒似乎很淡然。”

“他是大觉禅师,九龙寺的住持,那个无禅的武学师父。”萧瑟微微有些皱眉,“光那无禅的金刚伏魔神通,就已经强过那六位老和尚。这大觉怕是不简单……”

“大觉师父,你再不睁眼,你的师弟们可就要死了。”无心忽然朗声笑道。

“无心师侄,老衲若是睁眼的话会如何?”大觉禅师沉声道。

“本相罗汉阵大成,阵中之人必死无疑。”无心长袍飞舞,语气淡然。

“又何必逼老衲,老衲与忘忧乃三十年至交……”大觉禅师轻叹一声。

“大觉师父,你话也忒多。你不开阵眼,你觉得你这些师弟们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吗?”

“唉。”大觉禅师轻叹一声,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邪魔去散!

那大怀、大威、大观、大默、大望五个和尚本已精疲力尽,他们使出一招,面前的无心也使出一模一样的一招,有时甚至提前于自己使出。数十个回合后,不仅体力不支,只觉得头脑昏聩,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但只是随着大觉禅师一睁眼,他们便觉脑海中一片澄明,眼前那个如鬼魅般的无心却愈来愈模糊了,大怀大师再一手大如来手印袭去,却扑了空,他定睛一看,眼前哪还有什么无心。

只见无心遥遥站在三丈之外,收了衣袖,笑着望向大觉禅师:“心如明镜,诸邪不侵。没想到大觉师父的菩提心法竟已精进若此。”

“大胆邪魔!”大怀禅师怒喝道。

“不是小僧是邪魔,是诸位大师失了佛心。据说佛陀将成佛之时,天魔恐惧,便遣膝下众女,各具妍态,极尽妖娆,而佛陀照以不净观,美女不过骷髅脓血,轻易破之。”无心摇摇头,他说起佛家典故来时,嘴角亦微微含笑,但声音却变得郑重。

大怀禅师愣了一下,答道:“师侄的魔性大过老衲的佛心,师侄要老衲入魔,老衲没有办法。”

“这个说法,也真是……”无心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不要脸!”

雷无桀很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萧瑟忍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

大怀禅师怒得满脸通红,但畏于无心的神通不敢轻易上前。

“无心,老衲与你是何时相见的?”大觉禅师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其实是众多僧人中最为矮小的,但是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淡然之感,那种淡然不是念几十年佛经就能修来的,而是真正悟道后的淡然。

“自然记得,那时无心刚入寒水寺四个月,大觉师父从九龙寺而来,与师父论道七日后,带走了师兄无禅。”无心答道。

“那无心你可知,老衲见你的第一面,心中所想为何?”大觉禅师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佛家有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戒。小僧猜大觉师父见无心的第一面,是破了这第一戒。”无心依旧含笑。

大觉禅师点点头,一向面目慈和的他忽然脸带怒意,大喝一声:“没错!第一次见你时,我便想杀了你!”

大觉禅师的身形忽然就变了,他忽然就高了一寸,身上的肌肉也瞬间暴涨!

“这是什么武功?”雷无桀大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夫,人竟然能在一瞬间身形都发生变化。

“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萧瑟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这是佛门十大绝学之一,金刚不坏神功。”

随着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身后的六位禅师更是面如土色,原本已负伤的大普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这……”雷无桀指着那从天而来,从天而去的一刀,目瞪口呆,他曾在那个雪夜见过冥侯的刀,也是霸道无比,可眼前的这一刀却分明又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刀之势,至少为无心破去了一半的金刚不坏神通。”萧瑟叹了口气,“但也至少激发起了大觉十倍的杀心。”

大觉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望着无心,喝道:“佛道奥妙,岂是尔等邪魔可问!”

无心冷笑一声:“佛法奥妙,这话放眼天下,我师父能说,你说不得!”

大觉禅师双手一震,身上的金色袈裟猛地飞起,冲着无心当头罩下。无心竟也不躲,迎头跃起,竟将那袈裟冲得粉碎,他跃至空中,口中忽然念起了听不懂的梵文,但是声音清扬,旋律有致,竟似在唱歌。

“他在唱什么?”雷无桀问。

萧瑟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大觉身后却又晕倒了两位禅师,剩下的三位手中的佛珠一颗颗地碎裂开来,即便再急促地念着佛经,却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气血翻涌。

“梵音镇魂歌!”大觉瞪大了眼睛,“无心,你想做甚!”

无心却不答,依然口吐梵音,只是身形却一退再退。

大觉终于忍无可忍,肤色在瞬间变成金红,他在瞬间就掠至了无心的面前,身法之快,连无心都没有反应过来。大觉一把扼住了无心的咽喉。

但是梵音却没有消失。

无心忽然一笑,眼中紫光流淌,一如之前的妩媚妖娆。

大觉只觉得耳边似有千万人同时颂起那梵音镇魂歌,神思几乎在瞬间抽离,但他有金刚不坏神通护体,他立刻稳住了心神,却见那无心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感觉身体的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泄去。

“无心,你……”大觉心中大惊。江湖上的确有化功泄力这一类的邪门武功,但对于精通佛门神通的大觉来说,根本不惧这类邪功,但无心所用的,分明又不是化功泄力那么简单。

“别瞪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封皮被毁了。”无心脸色惨白,“但我取了个新名字。”

“叫悲天悯人!”

无心一掌将大觉推了回去,大觉面如死灰,那一身金色瞬间退去,原本变得高大的身形也变回了原样,从新变成了那个苍老瘦削的老僧,只是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枯败之感。在他身后,那六位僧人已经悉数晕倒了过去,只有他依然撑着一口气,能够勉强站着。

“大觉,你们几十年的修为,我已尽数毁去了。”

“但你们佛门这罗刹堂三十二秘技,我也不会带走一分!”无心说完后便吐出一口鲜血,雷无桀急忙上前扶住他。

“化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这又何苦,你分明有其他的方法。”萧瑟也走上前,望着无心。

无心笑了笑:“不化去这一身魔功,怕是这些老和尚真的要拼了老命也不让我走。”

萧瑟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想说什么?”无心问。

萧瑟笑了笑:“悲天悯人,这次的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一直都不错好不好。”无心笑。

雷无桀望着那边面色枯败的大觉,问道:“大师,这架也打了,无心的功夫也没了,这路也该让开了吧?”

大觉禅师摇头叹道:“谢无心师侄不杀之恩。”

“我是寒水寺的和尚嘛,怎么会乱破杀戒呢?”无心想要站起来,却见眼前一晕,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我背你走。”雷无桀一把搀过了无心。

“怕是还走不了。”萧瑟摇头。

“怎么?”雷无桀冲着萧瑟的目光望去,却见唐莲和无禅不知何时已走了上来,正神色怪异地望着他们。

雷无桀立刻就把无心给放了下来,无心摔在地上痛苦地“哼”了一声,雷无桀轻轻一脚把他踹开了些,冲着唐莲挠了挠头:“师兄……好巧啊!”

萧瑟白了雷无桀一眼,双手拢在袖中,没有说话。

无禅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扶起了地上的无心,叹了口气:“师弟,你受苦了。”

“师兄,多少年没回寒水寺了?”无心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不再带着那般妖异的妩媚,清澈干净地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快十二年了。”无禅回答。

“想念寒山寺吗?”无心问。

无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无心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经过大觉禅师的时候,单手行礼:“大觉师父,这十二年来的教诲,无禅心中记下了。”

“其实十二年前,我和忘禅打过一个赌。”大觉禅师忽然说。

“赌的是什么?”无禅微微一皱眉。

“谁赢了?”趴在无禅背上的无心直接便问结果。

“现在看来赌局似乎从来就不成立,是老衲一厢情愿了。”大觉禅师苦笑。

“看来是老和尚赢了。”无心笑道。

“输给佛道第一大宗并不丢人。”大觉禅师自觉地侧身让开了一步。

雷无桀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心里纳闷了,师兄和无禅难道不是和这些老和尚一起来抓无心的吗?怎么气氛这么和谐?

“师兄……这?”雷无桀凑上前,问唐莲。

唐莲没理他,只是转身,说:“走?”

雷无桀不解:“去哪儿?”

唐莲指了指远处:“雪月城。”

无禅又对大觉禅师行了个礼,也往前走去:“我们回寒水寺。”

这一行人走到山脚的时候,在山下却有数十骑已经赶到了,清一色地穿着连着风帽的黑氅,为首的那人裹着黑色面巾。身边的年轻人一把扯掉了风帽,望着从山下走下来的那几个人,问道:“九龙寺的和尚失败了。”

“看来是的。”首领淡淡地说了句。

“可他们看着也不好受,那个灰袍僧人背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所以我们来对时候了?”年轻人问。

首领点了点头。

“胜之不武啊。”年轻人撇了撇嘴。

无禅等人也停下了脚步,雷无桀望着眼前的数十骑黑衣人,惑道:“这些人是谁?”

“无双城。”唐莲冷冷地说。

西蜀之地有一城池,号称揽尽天下巨才,坐拥敌国之富,天下无双,是名无双城。

为首的那个领头人,便正是无双城这一辈与唐莲差不多同一时间步入江湖的大弟子,卢玉翟。

至于他身边那个背着剑匣、叫做无双的年轻人,似乎还没在江湖听过他的名号。不过没关系……他们也很快就会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