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也意识到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老妇人连忙要去哄劝眼睛都红了的女人，楚矜言深吸一口气，便要往那千牛卫首领的方向走去。
他的衣袖却被一把抓住了。
郑玉淑脸上露出有点痛苦的神色，却很坚持地不让楚矜言走。
那千牛卫首领的表现也很奇怪，按理说他是奉旨来拿人的，根本不应当被郑玉淑的几句话拦住，可他竟然就那么等着，似乎不怎么着急的样子，又似乎在暗暗观察郑玉淑。
楚矜言心中打了个突。
他有意挡住那人的视线，正待好好劝说母亲，可情况又一次突变，那首领似乎终于耐心告罄，就在此时突然一声令下，身后的院门处便哗啦啦涌进来一大堆身披甲胄的卫兵，各个刀口向前，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那些刚入府没几天的下人们彻底绷不住了，惊恐地试图四散逃窜，却又被明晃晃的刀剑都逼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也赶回来的裴几道和那个王海臣一起试图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
楚矜言提高了声音：“将军！我这便与你走，请不要伤人！”
可先前一直好言好语的千牛卫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他们很凶狠的——甚至是没有必要地挥舞着钢刀，将惊恐的下人们驱赶做一群，哪里是像首领方才所说要“请”人进宫，简直是像要来抄家的架势！
楚矜言心头火起，也一把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他第一次竟猜不到皇帝究竟是何用意，可那人若是真想要他的命，或更甚，是针对他的母亲，那便似乎也只有一条路了。
郑玉淑脸上闪过一道空白，随即露出很痛苦的神色。
楚矜言顾不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千牛卫了，他连忙跑过去揽住母亲的肩膀，想捂住她的眼睛。
“娘……放松一点，没事的，我不会有事的。”
郑玉淑的身子轻轻一抖，微微擡起头看着比自己已经高出许多的儿子，眼中突然含了泪。
楚矜言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记起那一夜的事情了。
“别……”
“他……竟不信我。”
当母亲的在儿子怀中轻轻说道，楚矜言听到那话，一时连牙都咬紧了。
“娘，忘了他吧，”他已不在意如今的场合，只坚定地对母亲说道，“不值得的，我不会再让他害你——我也会好好的，你就忘了他吧。”
李嬷嬷在旁边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虽然眼中也含着泪，却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些千牛卫的脸色。
这些涉及到皇室密辛的东西……他们也真敢听。
那人竟又沉声道：“拉开他们。”
楚矜言也听到了那句话，他的牙都咬紧了，脑子里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使出武功来，将这些人全部打到，然后带着母亲一路杀出去，什么忍辱负重，什么谋而后动，全都不重要了。
可那些有力的手抓到他肩上的时候，他竟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虽然很不舍得……但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或许他早该这么做，早该狠下心，母亲的病一直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让她一直活在虚假的谎言里也不是办法，比起自己来说，或许她更需要斩断情根，需要浴火重生。
楚矜言的牙都要咬出血来，他简直使尽了毕生的演技，似乎在那些千牛卫的缉拿下奋力挣扎，却还是抗衡不过。
两个人的拥抱被一点点分开，郑玉淑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深切的痛苦，她的眼睛通红，浮现出极为鲜明锐利的恨。
他们最终还是被分开了。
楚矜言被那些士兵带出院子的时候，正好听到李嬷嬷颤抖着一声尖叫，扑过去扶住软倒的母亲，他看见母亲软软地昏迷过去，脸上仍然带着交错的泪痕。
从很久之前开始，对于皇帝，对于那个名叫楚既明的男人，他甚至都已经不会去恨，因为很不想将情绪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
可是现在，那种似乎只在很小的时候拥有的，熊熊燃烧的恨似乎又一次沸腾起来。
就像最开始他还对“父亲”抱有感情的时候，有情才能有怨，因为委屈和不解，才可能生出报复的欲望，当他还弱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留着眼泪渴望父亲的爱，又有时会阴暗地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得到那个男人最痛苦和愧疚的后悔。
后来，这样的想法就淡了，他不再在意那个人，自然也不会再在意他会否是否惭愧痛苦。
可现在，这想法又变了。
或许，他该承认对于那个男人的在意，不论如何，从现在起，他都决定让楚既明得到他应得的，悔恨他应悔的。
直到最后，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