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天下安危,最后仍要系于眼前之人一身。
“好。”但楚矜言的语调稳定,神情温柔,“我永远都可以相信你。”
景元十六年,九月廿九。
小小的安城,从没有这般热闹过,从半月前开始,就有各地的商贾、士子、普通百姓和江湖人不断汇集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城。
城中所有的客栈和可供租赁的民居都已经爆满,到了后来,人们便开始在城外的野地中搭建营地。
连那营地的范围都越来越大,夜色起时,星星点点的灯火连绵成片,远远望去,简直仿佛一支嘈杂的大军。
若是放在别处,这样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当地的州府,可在安城周围,用说书先生的话讲,连山上的一只鸟归属于投珠阁旗下,楚矜言若是不想,这里发生什么,便连只言片语都传不出去。
游戏系统派来的两位工作人员,和楚知行一起,混在这些鱼龙混杂的人群之中,他们已经远远去看过城外建起的高大的祭台——在月余的时间内便修建完毕,以时下的科技水平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迹。
从天刚擦黑起,被兴奋笼罩的人群便一点一点地聚集到了祭台周围——祭祀被定在今天子夜,此时,台下已经站满了披坚执锐的护卫,若论甲胄装备,比之如今大周战斗力最顶尖的镇北大军,也不差些什么。
但好像人人都觉得很正常,没人质疑这种护卫力量的逾矩之处。
大家反倒很与有荣焉似的,纷纷向周围人指着那些威风的卫兵,来佐证自己这段时间从各处听来的流言。
“投珠阁……果真是富可敌国啊。”
“啊,那边的几个姑娘我见过的!年初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遭了蝗灾,都多亏她们押运粮车前来送粮。”
“啊……那些不是府衙给拨的粮食吗?”
“呔,指望府衙,早年间便都要饿死了。”
“我这心怎么忽悠忽悠的……你们说,二殿下真能祷告上天,阻止凌河决堤吗……可千万不能有那样的祸事,不然咱们这祖祖辈辈的根,可就都要毁于一旦了。”
“唉,要我说,这事不靠谱得很,你们怎么知道凌河一定会决堤了,这都多少年没大洪灾了,更别说上几年刚遭过旱呢。这大人物在这里作作秀,倒是风调雨顺平安无事,怎么就都成了他的功劳了?”
“你这老贼说什么呢,二殿下才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着,那你还想真看看洪水,印证他的话?”
“你——!”
边缘上的几个百姓互相之间越说越恼,争得脸红脖子粗,险些打起来,还是投珠阁的护卫及时注意到不对,连忙上前将几个人分了开来。
那几人被强行分开,可还远远梗着脖子望着对方,显然是都没消气。
这样的争论在整个场地中无独有偶,似的宁静的夜空之下都燃起了一丝火药味,倒显得更热闹了。
隐秘的热闹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深浓,火把却完全亮了起来,连成片的火光照得周遭如同白昼,远远望去,如同山谷中生出的一颗明亮的太阳。
楚矜言身着华贵繁复的礼服,走上了祭台。
白柔嘉就在人群中看他,双眼亮晶晶的。
在得知楚矜言的真实身份之后,其实她都有些奇怪于自己的平静接受,好像在潜意识当中,这样的设定她早便烂熟于心。
她很少见过楚矜言这样的装扮——不论是二皇子殿下,还是投珠阁主,又或者是他其他的那些身份,他似乎总是清清淡淡的,连最艳烈的容貌都总被遮挡住,似乎想将自己极力藏在人群之中。
但他怎么藏得住,不论何时,他都像是雪中的梅,遗世独立着引人注目。
而如今,他终于穿着上这样本该他拥有的煊赫荣耀,却是为了去赴一场死亡的盛宴。
白柔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狂跳的胸口,目光转冷,暗暗握紧了鞭子。
今晚,她必须要找出,那些要害他们这个世界的“域外之人”,究竟藏身何处。
低沉的鼓声、环佩叮当的巫祝、还有悠扬奏起的祈祷之乐,楚矜言走到祭台中央,向下方乌泱泱的人群擡起双臂。
人们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间或夹杂着一两声质疑,却被更盛大的狂热压得找不到踪影。
楚矜言当然知道,他永远无法消除这种质疑,事实上,没有人能做得到。
因为不论是怎样的福泽,都有其泽被不到,甚至利益冲突的人群。
但他也不需要,他只要掌握到绝大多数的支持,便已经足够赢下这场战争。
楚矜言不再掩饰自己雄浑的内力,他清朗的声音经由内力散发,清晰地传遍山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开始祭典。”
按照程序,在那些巫祝们负责祭祀仪式的同时,楚矜言要始终站在台上,诵读一篇祈求上天保佑的祭文。
这篇祭文由他的老师,章之瑜亲自操刀,经过月余的润色打磨,文采风流、字字珠玉,堪为传世名篇。
楚矜言的声音像是带有魔力,随着流水一般的句段被他念出,原本嘈杂焦躁的气氛,竟然渐渐地被抚平下来。
夜风吹起,乌云却遮住了月亮。
一滴冷汗从白柔嘉额上渗了出来,她耳中听着楚矜言的声音,心思却没放在那上面,而是不转睛地观察着一个方向,紧张到握紧鞭节的手指泛青。
要来了。
几乎在这一念头刚刚落下时,楚矜言眼睫微颤,轻轻擡起了头。
他平静的眼珠中映出一支乌黑的箭羽,伴随着几乎无人可以察觉的玄妙冷光,从夜色深处疾射而来。
“嗖”的一声。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高高在上的祭台中央,主持祭祀的皇子身形微滞,毫无预兆之下,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一箭穿胸。
偌大的山谷中一时肃静,落针可闻。
楚矜言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洁白的书卷从他的手中掉落,胸前印染出大片大片的鲜血。
他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像一只折翼的白鸟,落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