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镇妖浮屠塔（五）
灵灵化作魂灵,本能地沿着那根细长的红线往外走，依附到了谢祈安的手腕红圈上，她亲眼看着少年颤抖着手,轻轻抱起她的身体,压抑又克制的痛苦。
她看着谢祈安轻而易举地走出了法阵,感慨道，早知道,就让谢祈安先发个疯就好了。
但幸好，灵魂与躯体分离后，阴阳貔貅玉坠失去了光泽,没有让老妖的计谋得逞,镇妖塔依旧是镇压邪魔，没有危害镇上的人。
灵灵苦笑着：“本来是想完成任务快些回家的，怎么反倒做了这些傻事？安安,你要是知道我这么做，大概又该说我傻了。”
谢祈安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她便坐在少年身旁,撑着脸颊，一句一句回复道：“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我错了。”
灵灵撑着下巴，道：“知道啦,都是你的错。”
谢祈安说以后再也不欺负她了，灵灵捏了捏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家伙坏透了,不过还算有自知之明吧。
“你在幻境里也是这么说的。”
可惜他听不到，不知怎么地,灵灵突然觉得谢祈安好可怜，她对他的感情是为了回家，那他对她的呢？
这样一个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反派疯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若是换作以前，她指不定要笑上个三天三夜，可如今见了，只觉得难过。
“安安，我没死呢，等我想办法回去，我再和你说个抱歉吧。”
灵灵跟着谢祈安路过这个镇子，见到了谢氏夫妇他们，灵灵想提醒谢祈安，记得把她的身体藏一下，不然会吓到大家的。
可谢祈安听不到，果不其然，谢夫人看到了谢祈安怀中的灵灵，忍不住掩面哭泣了起来，几家百姓不忍直视，都悄悄背过头去。
“安安，现在你是他们的恩人了，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灵灵跟在谢祈安身旁，自顾自地说着。
如今灵魂出窍，她联系不到系统，也联系不到法宝与谢祈安，唯一能做的竟然是像个幽魂似的跟在他身边。
命缘红线牵引着她，至少不是个孤魂野鬼。
谢文拦下了谢祈安，男子高瘦的身躯看起来仍旧有些羸弱，一身白衣拦住了往前走的谢祈安。
灵灵只听到他说：“让开。”
谢文看了一眼他怀中毫无生气的灵灵，说：“灵灵姑娘或许还有救。”
闻言，灵灵不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而少年则是错愕地擡起头，眸中多了几分诧异：“什么意思？”
“跟我走吧，先回谢府，把灵灵姑娘的身体安置下来。”
【嗜血剑灵：“小子，你怎么越来越迟钝了？”】
说罢，谢文便与谢氏夫妇一同带着谢祈安往前走，少年愣在原地半晌，但随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灵灵刚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的灵体渐渐变得透明，就连跟上去的力气也没有了，像是即将消散了一般，她愣了愣，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好难过。
她是不是真的算错了。
“安安。”
往前走的少年蓦地顿住了脚步，冥冥之中，他好像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呼唤，心脏抽疼一下，但回头看，却依旧空荡荡的一片。
还没有来得及说再见，灵灵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大概是要去地府了吧。
谢府灯火通明，侍女们忙着把灵灵送进卧房，而谢文则是带着谢祈安到了正厅，谢氏夫妇给他们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
谢祈安单刀直入道：“你说灵灵没有死是什么意思？”
白袍男子掩嘴咳了半晌，他身体依旧虚弱，只是看了他一眼，说：“先不用急，倒不如听听我的故事。”
“我没时间。”
“故事里有一线生机。”谢文说得很慢，但又很有力量，仿佛是一只宽厚的手，按耐住了谢祈安躁动的心。
【嗜血剑灵：“小子，废什么话，直接把他绑了逼问不就行了？”】
【谢祈安：“………”】
谢祈安握了握拳头，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谢文低呷了一口茶水，说：“我想起来了全部，包括前世的记忆，与她的过往。”
“我没兴趣听这些。”
男子低声笑了笑：“牵红线这个说法是我从千年前的古书偶然读到的，互结青丝，永结同心，在幻境里，你和灵灵姑娘不过是借着我们的身份展开了一个新故事罢了。我的意识一直沉睡着，直到春梅离开的时候。”
说到此，谢文的垂下来头，低敛着的眼角处似有泪光闪烁，他擡袖掩住：“春梅的本意是要把你们永远困在幻境里，她也害了很多人，这些我都知道。”
“所以我们的结局注定是一场悲剧。”
谢祈安沉默不语，因为做了恶事，所以他们之间是悲剧，那他和灵灵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累的恩德多了，才能渡人渡己。”谢文缓缓道。
熟悉的话回荡在耳畔，仿佛还是那个身着天蓝色衣裙的姑娘笑吟吟地说：“我要为安安积累功德呀！”
他之前不懂，觉得没有用，第一次，平生如此痛恨自己所做的罪恶，她干干净净，而他满身血污。
谢祈安眸光划过猩红：“诸般因果不该找她，明明满身罪恶的是我。”
【嗜血剑灵提醒道：“小子，你控制一下吧，在这么下去，你就要毁了谢府了。”】
【谢祈安苦笑道：“你何时也会心软了？”】
【嗜血剑灵：“不是我，是你，老子与你融为一体，你怎么想的，老子清楚。”】
谢文平静道：“因果一事，谁又说得清呢？我与她何尝又不是呢？”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场大雪，雪中的黑衣少年昏倒在地，血迹斑斑，路过的姑娘守在他身前，背倚靠着飘渺的云彩，纷纷扬扬的白雪，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眼，便误了终身。
山路坎坷，坚冰骤雪狂风，偏偏那姑娘倔的很，硬生生扛着他一人，在这大雪里逐渐化作一个移动的点，一步一步，带他回了家。
眼中酸涩，谢文擡手捏了捏：“红线一牵，缘分亦定，无论是否有缘无分，都是如此。”
谢祈安看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没有一点红线留下的痕迹。
“灵灵姑娘渐渐失去自己意识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是春梅，但你所见到的她，依旧是自己最本真的模样。”
【嗜血剑灵：“看来那个人类就是这么倔的人，而且还挺讨厌你的，啧啧啧。”】
【谢祈安：“………”】
“你和灵灵改写了故事结局，同时也化解了春梅的恨，而在转世之前，她最后来找了我，说……”谢文顿了顿，道，“说你们也已经绑上命缘红线。”
“故事讲完了？”谢祈安有些不满。
谢文轻轻点头，说：“你既然已经和灵灵姑娘牵定了命缘红线，就有一定感知能力，若没有红线指引，我今生也不会再与春梅相见。”
谢祈安阴沉着脸：“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下一世的灵灵？”
“自然不是。”谢文笑道，“不要着急，我可以去找找过去的古籍，说不定能想起来一星半点呢。”
少年紧绷着下颌，攥紧了拳头，额前碎发遮住那双漆黑的瞳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走。
谢文叹口气道：“先留下吧，不然，你准备带她去哪儿呢？”
是啊，带她去哪儿呢？他本就无处可去。
【嗜血剑灵：“小子，你不去渊域了？”】
【谢祈安道：“不去了。”】
【嗜血剑灵：“你不报仇了？”】
谢祈安沉默不语，长长的睫羽在眼眸下投上一片阴翳，末了，他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谢文转头看着屋内点燃的烛光，豆大的烛光宛若前世成婚那日，映照着女子美丽的容颜，如今转头已成空，怅然若失。
渡厄镇上人人都知道，谢府住着一个英雄，救了他们很多人。
玄衣少年常常一个人去山上的镇妖塔，诛杀邪魔。
群魔嘶吼着，咆哮道：“你与我们都是魔，为何要斩尽杀绝。”
谢祈安只是平静道：“你们杀戮太多，诛杀你们，算是救人了。”
“我们现在天天待在镇妖塔里，蛊雕一死，我们都准备养老了，杀你个头啊！”
谢祈安蓦地一笑，挥剑把镇妖塔劈开一道裂缝，玩味道：“那你们先逃出去，我再把你们诛杀，算是积累个功德。”
众妖魔惊呆了下颚，还能特么这么干吗？他们被锁在塔里这么多年了，日日饱受煎熬，也算是赎罪了。
本想等偶然逃出去的蛊雕救他们出去，没想到蛊雕那个大傻缺惹回来这么一个硬茬，纯纯一疯批，上一次差点把镇妖塔内的摩煞之气吸干，现在还要赶尽杀绝！
“你妹啊！你丫的还是个人了吗？”
“我也是魔。”
“………”你特么好意思？
其中一个妖怪说：“大哥，叫您大爷行不？您行行好吧，我们当年就是一时糊涂，杀了几只牲口而已，没祸害什么呀！杀了我们不会有什么功德的。”
【嗜血剑灵：“这家伙身上妖气充沛，修炼不错嘛，还是个山野精怪，是个好补品。”】
谢祈安看了一眼手中的血红剑身，语气嚣张残忍：“我的剑说，你是个好补品。只杀牲口，有这么强的妖力么？”
“………”那山精一听，冷汗直流，“你你你……欺妖太甚！”
“那又如何？”
“你会遭报应的！”
谢祈安闻言，手中动作一顿，眼神瞬间空洞了几分，他握着剑柄的手垂下，整个人又阴郁下来。
“大哥，你是不是又惹他了？”
“闭闭闭嘴！”山精哆嗦着说，口无遮拦真特么误妖！
少年勾唇笑了笑，说：“是啊，可不就是报应么？”
【嗜血剑灵：“煞气已经开始反噬了，杀戮越多，你就越不是谢祈安了。”】
【谢祈安问：“那我会是谁？”】
【嗜血剑灵：“你不是很清楚么？嗐，怎么老子的每一任契约主都是疯子？”】
【谢祈安：“也挺好，这世上没人会记得谢祈安了，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听起来也不错。”】
眼见这疯批又要擡起剑对着他们，那山精及其识时务地扑通一声跪地，义正言辞道：“等等大哥，小的有办法能化解报应。”
嗜血剑迟迟未落下，山精颤抖着身子，缓缓擡头看去。
“说。”
山精长舒一口气，指着这塔顶说：“这塔顶之上有一颗佛珠，老金贵了。”
几只妖魔争先恐后地补充道：“老特么邪乎了，丫的几百年了都没黯淡过。”
“那叫佛性！你们几个给老子闭嘴！”山精吼了那几只妖魔一句，好不容易的逃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绝对不能让这几只憨货搞坏了，“而且不染纤尘，是个法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