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床帐开了。
奚特真垂足坐在床缘,笑眯眯地望著她。
他的脸已经擦干净了,只馀下一点红印子──她的脚踩出来的。散了头发,换上一套新洁的白素单衣。黄灿灿的光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居然有些英姿飒爽,和刚才地上的醉汉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一双大大的明朗的眼睛。因为笑容而更加深刻的双眼皮。
惠歌对笑有一套见解。
虽然嘴巴翘起来才是笑,但是笑的中心不是嘴巴,是眼睛。有些人笑的时候眼睛眯得很厉害,几乎看不见眼珠,就是为了避免漏馅,避免让人看出那笑容的捏造,像三姨娘。有些人笑的时候眼睛明朗朗的,像悠悠的湖,像澄澄的天。奚特真就是这样,令人感觉高爽。
惠歌看看嘴边的肉,再看看他:“……你要吃饭吗?”
奚特真越来越觉得这少女有趣。
看到他现在神清气爽的样子,应该能想到他刚才的醉态是装的。既然他的醉态是装的,他和她纠缠自然有目的。既然知道他有目的,应该要有点戒慎恐惧的反应。
可是没有,只是有点意外,问他的那句话,语气像是不给饭吃不好意思。
她有种对恶意和阴险的迟钝,又不是天真无知的那一种。
人们说初生之犊不畏虎,那初生之虎呢?
他问:“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对,讨厌。”
“……为什么?”
“这也要问为什么,难道你没有被讨厌过?”
他认真想了想:“没有。”
“怎么可能?上次你纠缠的那个女的,她就讨厌你阿。”
惠歌把话挑明了,看奚特真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找她算帐。
“上次?你说三月三日那一次?原来你还记得。”
“应该说我还没忘,可能要再过个两天吧。”
“……那次是你误会了,她不讨厌我。”
“如果那样不叫讨厌,那我也不讨厌你。”
“那女子姓郑,小名阿月,她家在东市开酒垆。我常常去沽酒,她连我喜欢的酒类都记得。有新酒也先让我尝过。这样不是讨厌我吧?”
“……那为什么你们会在那里拉拉扯扯?”
“那一天我和朋友在树下开宴,正好看见她。脸色很难看,就邀她一起参加,解解闷。她说只想和我单独喝酒。我想这么热闹的一个节日,两个人对饮多无聊啊。只是意见不合,不是拉拉扯扯。”
“喔。”惠歌继续吃饭。
奚特真失笑。穿上鞋,走到榻边,坐下。和惠歌隔著一个食案。
再次开口,声音明显低了许多:“你见过红衣女鬼吧?”
惠歌的手滞在空中。
奚特真知道他猜对了:“就我所知,茹万那群人,你是唯一没害病的。”
“是喔,其他人也被吓了吗?”惠歌直截了当。
“你为什么不害怕?”
“你为什么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话?”她反问。
“我怕被听见。”
“喔。”
“换你回答了。你为什么不怕?”
“那是人。我为什么要怕?”其实她被吓得要死不活。
“你怎么知道那是人?”
“我怎么不知道?”
逃避一个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问题回答问题。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惠歌突然一拍大.腿:“阿!你的酒醉是装的!”
她终于发现了,他想。
“哇,你这忍功太厉害了,我那样踩你都忍下了。”
“……好说好说。”
“我拒绝。”她又接上他被截断的话。
“……你还没听我说内容。”
“一定和剥蒜头一样。”
“哪里一样?”
“麻烦。”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剥蒜头变得很简单。你帮我,我就教你。”
“我知道。”
“你知道?”
“叫别人剥就很简单。”
奚特真哈哈大笑:“你很聪明。”
惠歌也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如果你帮我,你之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一笔勾销。”
“不勾销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就是你阿父和小弟在官场上会有点辛苦。”
惠歌心里有点沉。刚觉得这人没那么讨厌,现在又变得更讨厌。
“何况这件事不是只对我有好处,对你和你们家也很重要。”
“说来听听。”
惠歌把碗匕搁下。挺直脊梁,双手叉在胸前。
奚特真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昙影法师要作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