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2 / 2)

她看见床帐开了。

奚特真垂足坐在床缘,笑眯眯地望著她。

他的脸已经擦干净了,只馀下一点红印子──她的脚踩出来的。散了头发,换上一套新洁的白素单衣。黄灿灿的光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居然有些英姿飒爽,和刚才地上的醉汉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一双大大的明朗的眼睛。因为笑容而更加深刻的双眼皮。

惠歌对笑有一套见解。

虽然嘴巴翘起来才是笑,但是笑的中心不是嘴巴,是眼睛。有些人笑的时候眼睛眯得很厉害,几乎看不见眼珠,就是为了避免漏馅,避免让人看出那笑容的捏造,像三姨娘。有些人笑的时候眼睛明朗朗的,像悠悠的湖,像澄澄的天。奚特真就是这样,令人感觉高爽。

惠歌看看嘴边的肉,再看看他:“……你要吃饭吗?”

奚特真越来越觉得这少女有趣。

看到他现在神清气爽的样子,应该能想到他刚才的醉态是装的。既然他的醉态是装的,他和她纠缠自然有目的。既然知道他有目的,应该要有点戒慎恐惧的反应。

可是没有,只是有点意外,问他的那句话,语气像是不给饭吃不好意思。

她有种对恶意和阴险的迟钝,又不是天真无知的那一种。

人们说初生之犊不畏虎,那初生之虎呢?

他问:“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对,讨厌。”

“……为什么?”

“这也要问为什么,难道你没有被讨厌过?”

他认真想了想:“没有。”

“怎么可能?上次你纠缠的那个女的,她就讨厌你阿。”

惠歌把话挑明了,看奚特真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找她算帐。

“上次?你说三月三日那一次?原来你还记得。”

“应该说我还没忘,可能要再过个两天吧。”

“……那次是你误会了,她不讨厌我。”

“如果那样不叫讨厌,那我也不讨厌你。”

“那女子姓郑,小名阿月,她家在东市开酒垆。我常常去沽酒,她连我喜欢的酒类都记得。有新酒也先让我尝过。这样不是讨厌我吧?”

“……那为什么你们会在那里拉拉扯扯?”

“那一天我和朋友在树下开宴,正好看见她。脸色很难看,就邀她一起参加,解解闷。她说只想和我单独喝酒。我想这么热闹的一个节日,两个人对饮多无聊啊。只是意见不合,不是拉拉扯扯。”

“喔。”惠歌继续吃饭。

奚特真失笑。穿上鞋,走到榻边,坐下。和惠歌隔著一个食案。

再次开口,声音明显低了许多:“你见过红衣女鬼吧?”

惠歌的手滞在空中。

奚特真知道他猜对了:“就我所知,茹万那群人,你是唯一没害病的。”

“是喔,其他人也被吓了吗?”惠歌直截了当。

“你为什么不害怕?”

“你为什么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话?”她反问。

“我怕被听见。”

“喔。”

“换你回答了。你为什么不怕?”

“那是人。我为什么要怕?”其实她被吓得要死不活。

“你怎么知道那是人?”

“我怎么不知道?”

逃避一个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问题回答问题。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惠歌突然一拍大.腿:“阿!你的酒醉是装的!”

她终于发现了,他想。

“哇,你这忍功太厉害了,我那样踩你都忍下了。”

“……好说好说。”

“我拒绝。”她又接上他被截断的话。

“……你还没听我说内容。”

“一定和剥蒜头一样。”

“哪里一样?”

“麻烦。”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剥蒜头变得很简单。你帮我,我就教你。”

“我知道。”

“你知道?”

“叫别人剥就很简单。”

奚特真哈哈大笑:“你很聪明。”

惠歌也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如果你帮我,你之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一笔勾销。”

“不勾销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就是你阿父和小弟在官场上会有点辛苦。”

惠歌心里有点沉。刚觉得这人没那么讨厌,现在又变得更讨厌。

“何况这件事不是只对我有好处,对你和你们家也很重要。”

“说来听听。”

惠歌把碗匕搁下。挺直脊梁,双手叉在胸前。

奚特真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昙影法师要作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