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抖抖手绢,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看去:
会不会唱歌
歌好不好听
真情如鸟飞
想想真心痛
驾车随便跑
狼在草中鸣
惠歌见老花眉头深锁,只好自己点破:“你念念每句第一个字。”
会歌真想驾狼──惠歌真想嫁郎。
老花没念,反而用力抿起嘴。忍着什么剧烈的情绪的样子。
惠歌皱起眉头:“我还是写得太含蓄了吗?”
“不含蓄。”
“那你怎么没看出来?”
老花咳嗽一声,不答反问:“你等一下就要拿去给小白?”
“对阿。”
“在这之前,你可知道小白姓名为何?”
“我知道阿。他叫明璘。”
“小白跟你说的?”
“别人跟我说的。”
“那你知道小白是哪里人?住所何处?排行第几吗?”
惠歌摇摇头。老花将手巾折起,交还给她。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说。”惠歌随地而坐。手巾收进怀里。
“从前有个人,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娶妻。但是操行很好,修身自持。”
“我知道,汉人的说法叫矜持。”
“……有一天,他走在田里,看见一个女子长得很漂亮。”
“不是很矜持吗?怎么乱看呢?”
“……那女子对那人说,听说你有很好的节操,是否也懂得男女之情呢?说完开始唱歌。歌声轻婉,令人绝倒。那人心动了,问女子姓名。女子说她姓苏,名琼,家在涂中。那人便将女子请回家中,两相……恩爱。”
惠歌点点头,毫无羞涩之情。老花也不知她究竟懂不懂。继续说:
“两人情意正浓时,那人的从弟突然闯进来,杖打那女子。”
“那女的是他从弟的妻子?”
“……女子化成一只白鹄飞走了。”
“喔。原来是妖怪。”
“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
“美丽的人都是妖怪变的?”惠歌倒吸一口凉气:“小白是妖怪?”
“这样吧……我再说另外一个故事。”
“说。”
“这故事发生在南方。南方是个很常下雨,很多湖泊的地方。所谓‘秋夏霖潦,千里为湖’。”
“南方不就是梁国?你去过喔?”
“没有。听人说的。”
“喔。”
“有个人姓张,名福。有一天睡在船上──南方许多地方以船为主要的交通工具。有些人家甚至住在船上。”
“真是奇怪的地方。”
“夜晚,有一条小船靠过来。里面有个女子──”
“长得很漂亮。”
“……”
“对吧?”惠歌得意洋洋。
“……那个女子对张福说,天色晚了,怕有老虎,不敢夜行。”
“她不是坐船吗?老虎会游泳?”
“老虎水性很好。”
“喔。”
“张福问那个女子。女郎姓名为何?家居何处?如何夜中作此轻行?那女子说她姓罗,名阿香,居于郡东八里鱼塘边。张福又说,现在下着小雨,你的小船没有船笠,来我船内避雨吧。女子便把小舟系在张福的船边,两人在船里共度春宵。”
惠歌点点头。
“到了三更许,雨停了。夜空晴朗,皎洁的月光照进张福的船。张福看向他的身边,发现躺得不是女子,而是一只大鼍。头枕在他手臂上,尾巴横在他腰上。张福跳起来,惊醒了大鼍。张福随手拿了东西要打,大鼍赶紧跳进水里。原本女子搭乘的小舟也不见了,只有一段枯槎在水上载浮载沉。”
惠歌问:“‘驼’是什么?”
“鼍的嘴巴很大,布满利齿。身体很长,布满鳞甲。短足半蹼,生于江湖。”
“好奇怪的动物。”
“你从这两个故事听出什么了吗?”
惠歌忽然想起早食的时候,阿娘问她:“老花和你谈过了吗?”她反问阿娘,老花要和她谈什么。阿娘不答,只说:“等老花和你说吧。”原来老花不只是单纯在说精怪故事,已经在和她“谈”了吗?
惠歌摇摇头。不知道老花在暗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
老花正色说:“汉人从前很讲究礼。男女之间,非有行媒,不相知名。现在风气不若以往,但是男子如果对女子有意,也会先了解对方姓名、祖籍、居所,才知道要往那里说媒。毕竟婚姻是合二姓之好,结他族之亲,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必敬慎重正而后亲之。”
惠歌心里沉下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明家郎君问过你的姓名吗?”
“没有。但是他好像知道。”
“你一直以来认识的人是‘小白’,不是‘明璘’。”
“嗯……”
“那首诗不妨暂且搁下。你先去对明郎正式介绍自己。姓什么,名什么,住在什么地方。再反问他。如此之后,才有往嫁娶发展的可能。”
“嗯……”
“如果明郎不告诉你呢?”
惠歌睁着眼睛看老花,眨也不眨。
“你们的年纪,早已过了男女无差的时候。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名声走坏,不只耽误元女的青春,也耽误明郎的仕途。”
一阵酸意涌上来。惠歌垂下头。
“你们不能再一起学习了。”
老花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惠歌脑中嗡嗡作响。
“这件事就劳烦你转达明家郎君,正好给你们一个相互介绍的理由。”
“……今天就要说吗?”
老花点头:“夫人希望你能开始学习妇人之务,烹饪裁缝等内事。今天说完,明天开始不用跟我下田了。”
惠歌走出田庐的时候,两眼空茫,看着什么都看不出是什么。数步之后,视野才渐渐清明。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然而真的来了,才发现滋味如此难受。
第一次在要去见小白的路上举步维艰。
彷佛迈向深渊,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