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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摆了一道(1 / 2)

第一百四十九章被摆了一道

宓奚瞧见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林云忍着身上痒意:“回皇上,臣妾没事。”

宓奚坐起身,皱眉道:“朕瞧着你这并不是没事的样子,有什么不适直接说便是。”

林云只好道:“是,不知怎么,从今儿下午开始,臣妾觉着身上总是泛痒。”

她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才看见那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小红点。

连忙惊呼道:“呀!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沐浴时还不见有的!”

菱花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实在痒得不行,林云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手挠了起来,这一挠,抓痕尤其明显,与臂上的红点连成一片,显得有些骇人。

林云欲哭无泪,挠得越来越凶,几乎要将皮肤给抓破了,可是那痒意却没得到丝毫缓解,她脸上露出崩溃的表情。

“皇上!呜呜呜呜,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好痒啊……”

宓奚已经站起身来,拿起腰间的白玉扇子,按在林云那不断抓挠的手上,强制让她停了下来。

“朕又不是太医,如何知道你怎么了,你再抓下去这手就废了,忍耐些等太医来。”

林云泪眼婆娑,连表情都有些崩塌了,却还想去挠。宓奚的扇子按在她手上,力道不下,让她动弹不得。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菱花终于喊道:“太医来了!快,给我家娘娘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明鹜。

林云眼睛都瞪大了几分:“怎么是你?!”

明鹜面露讶异:“今日是微臣值班,当然是我,若为别人便是我玩忽职守了,林婕妤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林云又吃一瘪,心道这人真是巧言善辩,可眼下还是给自己看病要紧,只能忍着心中不适:“罢了罢了,你快给本宫看看,痒死了。”

见她撩袖子,露出的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那红点已经有一些因为抓挠而出了血。

明鹜表情轻松,只看了一眼,便道:“婕妤这是过敏之症,您本身便有心躁气浮之症结,加之近日季节变化,多起风尘,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症状,不过婕妤放心,此症并不会传染。”

他只看了一眼,便如此胸有成竹,倒叫林云狐疑:“本宫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症状,怎么你一眼便看出是过敏,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为本宫查看,还是说敷衍了事?”

明鹜拿出纸笔:“微臣不敢不尽心,但是微臣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自信的,娘娘这般症状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只用看一眼。娘娘若是不信任我,大可请其他太医来,只不过耽误的是您的医治时间。”

林云表情一变,还想说什么,宓奚却直接道:“不必了,你直接开方子。”

见皇上都这样说了,林云也正好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下去,明鹜得了旨意,写出两个方子,解释道:

“此过敏之症不难治,微臣有两个方子,一个是寻常医治方法,喝上一个疗程便可以痊愈,只是期间婕妤难免还要遭受瘙痒之扰。另一个方子见效快,能够即刻缓解痒意,但是有轻微副作用,不过总归不会影响到身子,请婕妤斟酌选择。”

林云瞥一眼宓奚,他将那扇子随手扔在桌上,已是不打算拿回去的样子。

若是不能医治好,皇上他肯定不愿留宿在自己这里。

她毫不犹豫道:“那就第二个方子,快去抓药。”

明鹜微提了提嘴角:“是。”

随即收拾药箱退了出去。

宓奚负手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服药休息,朕要去批折子了。”

林云没想到他甚至连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虽然心中不舍,但是也只能道:“……是,臣妾恭送皇上。”

宓奚走得毫不留情,那把扇子扔在桌上,已经被他所遗弃。

林云咬了咬牙,有些恨恨:“就这般嫌弃我吗?”

菱花上前劝慰道:“主子别伤心,这宫中还没有哪宫娘娘能让皇上格外上心,皇上对您已是格外恩宠了。”

林云看向她:“真的吗?”

菱花一脸诚恳,点头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从前咱们宫有个代修媛,是代国的公主,按理身份已是尊贵,但是因犯了错,皇上便将她禁足,就连生病也未曾去看过,最后那位代修媛因代国之事而自尽,都不曾见到皇上最后一面……”

林云表情不屑:“区区一个代国公主罢了,连代国我燕赤的手下败将,她又算什么东西,皇上不待见她是应该的,怎么能和本宫相提并论。”

菱花赶紧道:“正是呢,依奴婢所见,皇上待主子终究是十分不同的,所以您不必介怀。”

林云从鼻子中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拼家世背景罢了,皇上这样的性子,定然不会倾心于任何一位女子身上,谁对他最有用,谁就能得宠。”

对于这件事,她算是看得十分清醒。

今日她去棠梨宫闹的那一通,皇上来却连提都没提,便能佐证这一点。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他根本不在意,而留着闵昭媛的位份,也只是令其自生自灭罢了,没见棠梨宫一朝之间便落魄成那般样子吗?

她坐在主位上,盯着那把白玉扇子,暗自下了决心。

她要爬得更高,并且绝不会落到闵昭媛那种境地。

明鹜的药方的确有用,林云一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便起效了,却不见有什么其他副作用。

正当她疑惑时,却觉下腹一痛。

这感觉其实十分熟悉,她连忙到净房一看,果然见到了内裙上的一片血色。

按说离自己的日子还有七八日,现在确提前来了。

她本以为此药的副作用只是提前来葵水而已,不曾想到这药令她来了整整一个月的。

这让她无法侍寝,期间宓奚也只来过一次,只是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并不留宿。

虽然皇上也命人送来了许多滋补的汤药,但是除了让林云喝到吐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

连着来一个月葵水十分不好受,林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明鹜摆了一道!惊险

整整一个六月,燕赤阴雨不断,整个皇宫陷在一片阴霾中。

朝中刚刚拿掉了一批贪赃的虫蠹官员,刑部的牢狱塞满了人,血腥气与雨水带来的阴湿气息混在一起,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宓奚整日忙着在御书房批折子见大臣,擢升了几个非是世家的寒门官员来用。

从前朝廷中多是士族,他们根系深厚,行事不是靠律法公正,而是倚靠连带关系,一人的举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常常有以公谋私、互相包庇的事情发生。

而宓奚打击士族,提拔寒门官员的这一举动,便是在革除前朝弊端,表露出焕新朝政的决心。

那些寒门官员感念皇上知遇之恩,在职无不尽心尽责,办好手中的差事。

当然,世家之中亦有能力出众之辈。

这段时日边境常常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接连燕赤的晋国与燕国派人出使燕赤,交涉几国事宜,林霆时任太常寺少卿,主理接待使者的事宜。

晋国受了北襄的煽动,以自己国境内多是森林沼泽易守难攻为优势,料想燕赤无法打进其国内,时常派人骚扰燕赤边境的城镇,抢夺粮食和财物,更有奸淫妇女、虐杀儿童的事情发生,等燕赤军队一来,他们就缩进那些沼泽之中,让燕赤军队拿他们没辙。

前些时间他们受到了燕赤丞相闵堰倒台的消息,知道燕赤朝中如今陷入空虚,所以派人前来谈判,想要威胁燕赤割让几座城池给晋国。

宓奚冷笑几声,当即就命人他赶出朝堂,遣送回晋国,但是那个晋国使者根本毫不畏惧,梗着脖子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我血溅燕赤朝堂,晋国便将此视为燕赤的引战之举,两国从此便是敌国!”

说罢就从靴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霎时间满座皆惊,他此举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他敢这样做。

林霆站在他身旁,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伸手去抓住那匕首的刀刃!

只听得“扑哧”一声,那使者胸口鲜血淋漓,匕首的尖端已经埋没进他的肉中,而林霆的手卡在刀柄与那使者的胸口之间,硬是生生阻止了他,没让匕首再能刺进分毫。

就在他拖延的这一刻,旁边侍卫一拥而上,直接将使者按住,折断了他的手臂。

林霆见那使者嘴唇蠕动,喊到:“他嘴里有东西!”

侍卫一听,连忙伸手卸掉了使者的下巴,一掌拍在他脸上,将那藏着毒药的牙齿给生生拍断,扣了出来。

晋国使者被按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终于是被制服了。

他急剧喘息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吼声,瞪着林霆。

那燕国使者看见这惊险一幕,吓得手中的酒盏滚落,酒水洒了一地。

他本来也只是按照惯例出使燕赤,此行皇上曾跟他叮嘱过不要得罪轻易得罪燕赤,来燕赤后,他也是全程不敢喘大气,规规矩矩的表达燕国没有与燕赤结仇的想法,只求与燕赤和平相处。

但是没想到这晋国使者如此胆大包天,做出如此举动!

燕国与燕赤、晋国同时接壤,晋国派兵骚扰燕赤的同时,也没有放过燕国,甚至因为兵力不足,他们所遭受的还要比燕赤更严重些,燕国皇上不堪其扰,却没有什么办法。

燕国本就是一个小国家,这些年在各个强国之间夹缝求生,如今时局越来越不安稳,他们一直想要维护和平相处的局面,现在却越来越渺茫了。

这一场惊险的宴会让燕国使者意识到,若只是一昧逆来顺受,那他们燕国迟早会覆灭在这场战争中,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的。

燕赤使者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决定回去劝谏自家皇上,不要再坐以待毙了。

御医很快便赶到,先是查看了地上的晋国使者,迅速为他止住了胸口的伤口,后怕道:“禀皇上,这匕首离其心脏仅有半寸距离,若是再深一点,此人怕是已经当场殒命,后果不堪设想啊!”

林霆的手还淌着血,那匕首将他手掌从中划破,深可见骨,他的脸因为失血和紧张而惨白,唇上血色尽褪。

宓奚眼神凌厉:“先为林少卿包扎。”

御医为林霆撒上止血药粉,用布条先行裹住止了血,然后将他带下去处理伤口。

那晋国使者被侍卫擡起,宓奚吩咐道:“带下去,务必要给朕将他治好,确保性命无虞,治好后严加看管,别让他死在燕赤。”

侍卫听令,道:“是!”

这一场宴会进行到这里,已是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燕国使者强行镇定,整理仪容,起身道:“皇上,此事事发紧急,差一点便酿成大祸,幸亏您的大臣反应迅速制止了这件祸事,刚才的事情我也看到了,若到时晋国派人质问,我愿作为证人进行澄清。燕国与燕赤从来都是盟友,这也是我们皇上的想法,臣在此祝愿两国交好,友谊长存。”

说罢就要告辞回燕国去了。

宓奚颔首同意,也亲派了几个侍卫跟着他,将他送到燕国,一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防止他和晋国使者做出同样的事情。

宴会过后,宓奚大赏了林霆,嘉奖他的行为。

晋国本来窝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守着那重峦叠嶂的烟嶂之地,靠着历代所攒的财宝度日,因为地形原因,几乎没有其他国家能够打进晋国,所以晋国子民外无忧患,日子过得十分安逸,久而久之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格,连晋国皇帝都无心朝政,每日只顾求仙问道,沉迷炼丹吃药追求长生不老。

久而久之,晋国子民越来越多,但是因为国中沼泽远多于耕地,导致所种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所以才会四处劫掠其他国家的城镇。

而今晋国设此一计,意在挑起与燕赤的争端,想要直接吞并燕赤。

若是按照以前晋国的胆子,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做,但是如今有了北襄为其出谋划策、加以援助,他们才有了勇气。心情

经此宴会一事,林霆又在宓奚面前露了脸,得了许多赏赐。林云在宫中听闻自家哥哥如此得圣心,喜不自胜,心情好到赏了下人们一通。

待到自己月信一结束,她便带着菱花去去御书房找宓奚。

她偏爱宝蓝色,今日穿一身蝶穿花纹样的垂绦宫裙,头上坠着梨花白的珠链,腰间挂着一对双鱼佩,脚上是湖蓝色绣云暗纹的云头履,倒是十分清新。

玉珏在御书房门前远远瞧着她,便早早露出个笑:“奴才参见林婕妤。”

林云搭着菱花的手,听见里面传出一阵说话声,便问道:“皇上在见哪位大臣吗?”

玉珏噙着笑:“不是哪位大臣,秦更衣在里头呢。”

林云眉头一皱:“皇上怎么会召见她?”

玉珏将拂尘搭在臂弯:“秦更衣的哥哥秦拓将军最近可是打了好几场胜仗呢,皇上召见秦才人,也是应当的。”

林云又问道:“那她来了多久了?”

玉珏回道:“婕妤来得巧,秦更衣前脚刚进去呢。”

林云示意他开门让自己进去,玉珏却道:“皇上说过,今日只召见秦更衣,其他人都不见。”

见他拦在门前,一副决不放自己进去的样子,林云却不甘心白跑一趟,连秦叹月都能得召见,凭什么她不能?

“无论如何,本宫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

她如今风头正盛,玉珏也不敢得罪,只好命人拿了个绣凳给她坐着。

林云想进来,在御书房的秦叹月却也待得难受。

宓奚先是拿了几份别国的糕点给她,秦叹月便知道宓奚仍然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只能假装吃不惯,将糕点吐了出来。

宓奚也没有什么举动,将她酿在一边,自顾自批着折子。

“你从前走丢过?”

他猝不及防这么一问,倒把秦叹月吓了一跳。

但是她很快便镇定下来,就知道宓奚迟早会去查自己的过往,所以她早有准备。

她低着头回话道:“……是,臣妾虽从小与哥哥相依为命,但是小时候不懂事,曾与哥哥吵过一架,当时想要出走以此捉弄他,最后却不料被人掳走,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险些丧命。”

宓奚望着她,手指摩挲着折子边缘。

他道:“你可知道你被带去的地方是哪里?”

秦叹月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有数,便也不敢欺瞒:“后来才知道,我是被掳到了北襄国。”

“后来是如何回到燕赤的?”

“好心人相救,将我送回了燕赤。”

“什么人?”

“……那人不愿说,我也没有多问,好像是一位行侠仗义的游侠。”

宓奚眯起眼睛:“游侠?”

秦叹月有些心虚,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对,掳走我的仿佛是一个布防森严的组织,那人救我时也十分艰难,九死一生。”

“救你之人是男是女?”

“男的。”

“那些人掳走你做什么。”

秦叹月指着自己的脸:“因为容貌,他们看上了我的脸,要将我抓去训练成奴婢妓人,好卖银子。”

宓奚站起身,步步逼近秦叹月,俯视着她那张脸,湛蓝的眼瞳如湖底之冰,不见一丝温度。

“既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你怎么就刚好被救,还活了下来?”

秦叹月自嘲的笑笑,抚上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美,那人喜欢上我了吧,所以才会拼尽全力救我,而我又足够幸运。”

宓奚死死盯着她:“不知为何,朕也觉得你这脸十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秦叹月反倒不怕,望着他,狐貍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或许,臣妾与皇上在上一世便见过吧。”

两人对视片刻,秦叹月先移开了眼睛:“说笑而已,皇上不必这样看着我。”

宓奚表情冷漠:“朕不会与你有什么前世之缘。”

秦叹月想到什么,低头不再说话了。

林云坐在门外,只能听见其中模糊的说话声,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烦躁得抢过菱花手中的扇子,自己扇风降火。

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玉珏本想劝她回去,远处却来了一个人影,正是身着宫装的云笠。

她的神色焦急,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来找皇上,见到坐在绣凳上的林云,倒也没有失了礼数,先给她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林婕妤。”

林云上下打量着,她之前从未见过云笠,见云笠虽是侍女打扮,但是衣着和配饰皆和其他侍女不一样,显得格外尊贵些,长相虽谈不上多么惊艳,但是也算明眸皓齿,玲珑剔透。

“你是……”

“奴婢是都梁殿侍女,名唤云笠。玉珏公公,劳烦您通传一声,奴婢有事禀报。”

云笠没有心思多跟她说话,匆匆介绍了自己,便对着玉珏道。

她这样一看就是有急事,玉珏也不敢怠慢,前去禀告了。

林云见玉珏这样,把扇子扔给一旁的菱花,气得从绣凳上起来了,眉毛一挑:“你是什么人?皇上连本宫都不见,怎么会见你?就算要见,皇上也应该先见我。”

云笠对这林婕妤的事迹早有耳闻,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所以将姿态放得低,不与她起争执:“奴婢实在是有急事禀告,婕妤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

她这话是想擡举林云,御书房前,林云也不敢大闹,只冷哼一声,等着皇上叫玉珏出来打发了她。

谁知门一开却不见玉珏,是宓奚亲自过来了。

云笠立马跪在地上:“皇上,您快去瞧瞧小湫儿吧!前几日它便不思饮食,请了御医前来调理也不见好,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开始呕吐,已经吐了两三回了!”

宓奚脸色一变,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都梁殿赶去。

林云没想到他竟会对这婢女的话作出这样大的反应。

小湫儿?

是那只狐貍!

眼见玉珏与云笠都匆匆赶去,秦叹月也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

林云看向她,却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皇上对一只狐貍如此上心,为此直接将她晾在了御书房,她却一丝惊讶怨怼的神情也无。小秋儿!

天际小雨细密地淋落,扑在宓奚的脸颊上。

宓奚心中紧张小湫儿的情况,用上了轻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赶到了都梁殿,不顾银发上囚困着点点水珠,连袖口和靴子上也沾了些水。

云蔚守在门口,见宓奚来了,连忙下跪带着哭腔道:“奴婢参见皇上!”

宓奚见她这样,心中猛然一沉,问道:“小湫儿如何了?”

云蔚简直要哭出来了:“方才小湫儿吐了第四回,它腹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吐出来的都是黄褐色的水!”

“为何不请御医?!”

宓奚一边呵斥道,一脚跨进殿中,一下就敏锐地闻到不好的味道,他远远地瞧见床榻上躺着一小只白色的身影,是小湫儿窝在哪里。

皇上明显是动了怒气,云蔚被吓得眼泪直掉:“昨日……昨日便请御医看过,说是天气渐热,小湫儿偶有食欲不振亦是正常,只开了些安神开胃的药来喂,谁知今日早上便直转急下,突然就开始呕吐,花蕊已经去请太医了!”

快步走进,宓奚看到床榻上的小湫儿双眼紧闭而眉头皱起,神情不甚安稳,她眼下带着几分湿润,明显能感受到她现在十分不好受,就连喘息的频率比平常也要快上许多。

简毓将自己窝在床榻的边缘处,时不时发出嘤嘤呓语。她努力地团成了一小团,似是畏光和惧冷,把鼻头埋在自己腿弯里,往床帘下躲。

宓奚心中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提了起来。

他坐在床榻上靠近小湫儿,伸出手轻触她的面颊。

那里传来的温度滚烫得吓人。

狐貍体温虽比人的要高许多,但是宓奚常常抱着小湫儿,知道这根本不该是她正常的体温。

【好冷……】

明明身体已经烧得滚烫,简毓却发出了这样的心声。

宓奚眼睫轻颤,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中,冷厉吩咐道:“去准备一盆冷水,快!”

云蔚慌忙擦拭眼泪,跑了出去。

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的简毓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见到是宓奚那张脸,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相处那么久,简毓已经能够从他那张脸上读出各种情绪,比如此刻他便是担忧中掺杂着一丝惊慌的。

【唔,他是在担心我啊……】

她忍不住心中委屈,发出微弱的嘤嘤声。

【你终于来了啊……奚奚,我好难受啊……】

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在穿越之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简毓最害怕的事就是生病,因为不仅要花钱,还要请假耽误她赚钱,更可恶的是浑身难受,没有人任何人能够依靠,她只能靠自己,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生病,她都是靠着自己一个人挺过来的。

现在窝在宓奚的怀中,感受到这个男人小心翼翼的力道,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娇气一些,反正自己只是一只小狐貍而已,而且还是有人养的小狐貍。

宓奚眼瞳震颤,忘了自己应该装作听不见她的心声,忍不住出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简毓却阖上了眼睛,和心口那股郁气努力作对去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状况都糟糕极了,脑袋昏昏沉沉,喉咙被一团火烧灼着,胸口一股气被淤住了,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偏偏胃里也难受的要命,时不时一阵鼓动,令她几欲作呕。

实际上,她是真的要吐了。

【不……不行,不能吐在他身上,他是最爱干净的……】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简毓还是迷迷糊糊地用爪子去推开宓奚,想要吐在地上。

宓奚大手按住了她,拿过一旁的银盆,接在她的脑袋下。

“吐在这里就可以。”

简毓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依旧是一滩黄褐色的水。

云蔚端着冷水进来,拿布条沾了水拧得半干,宓奚亲手接过来,为小狐貍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面颊与爪子,以帮助她降温。

就在这时,李御医终于到了。

他一看银盆中小湫儿所呕之物,再一翻她眼皮,按住腹部侧听片刻,随后面色便唰然惨白。

宓奚将他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脸色肃穆,问道:“如何?”

李御医“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这……这……”

宓奚眼神猝然冰冷:“是病不会治,还是话不会说?”

李御医头磕在地上,后背被冷汗浸湿,最后把心一横,道:

”启……禀皇上,这是……是犬瘟热的症状啊!”

“你说什么?”

“食欲消退、精神沉郁、呼吸急促,身染高热而频频呕吐,眼中潮红,呕物黄褐状,如此种种,皆是犬瘟热初症之表象啊!”

云蔚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不可能!小湫儿前几日还好好的,连花园都不曾去过,只在都梁殿中玩耍,怎么可能得这种病?李御医,您昨日还说小湫儿只是因为天气影响所以不思饮食,这才不到一日,怎么就说小湫儿得了犬瘟热呢?“

李御医连连摆头,急道:“犬瘟一症一旦发起便十分迅猛,往往不到一至三日便会令所患之生灵难以抵抗,数状齐发,昨日我的确只是说是因天气炎热所以受其影响,但那也是结合小湫儿的平日状况来看的。

按说小湫儿状态稳定,染上此病的概率极低,此症又如瘟疫一般极易传染,云蔚姑娘,你确定小湫儿一直待在都梁殿,并未接触其他动物吗?”

云笠匆匆赶到,听见他说这番话,她心中也是焦急难安,勉力维持着镇定:“十分确定,小湫儿这段时日十分乖巧,除了要拿纸笔练习画图写字以外,哪出也不曾去过,更别说接触其他动物,况且这宫中根本没有出现类似症状的动物!”

简毓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瓜子生疼,她感觉自己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她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宓奚的手臂上,难受得不行了,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手掌上,叫唤着。

【呜呜呜……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奚奚……救救我……】难医

宓奚感觉心尖震颤着,一种恐惧在心中蔓延开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犬瘟热?前几日他才来都梁殿,小湫儿分明体质健康,完全没有生病的预兆

他攥紧了环抱着小湫儿的手,强忍着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打断了云笠与李御医的争执。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告诉朕,这病该怎么治?”

闻言李御医顿时汗如雨下,身体抖若筛糠:“……陛下,犬瘟热一旦发作,几乎没有办法进行治疗啊!”

“什么?”

“此症一旦感染,便是九死一生,能够治愈的概率极低,堪称绝症啊!”

宓奚眼神冰冷,猛地站起身来,都梁殿内外霎时刷啦啦跪倒一片,所有人都被这君王的怒气震慑得不敢擡头。

“朕叫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宓奚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任何你需要的药材不必过问朕,尽管取用,若是这宫中没有的,朕也会立刻派人前去寻来。治好小湫儿之前,朕不想再听见这种话,明白了吗?”

宓奚直觉此事不简单,但是眼下救小湫儿要紧,不是去查的时候。

小湫儿会死这种事情从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当初小湫儿陪着他在代国当质子那么久,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都不曾感染上什么病,如今她在都梁殿待得好好的,锦衣玉食,又怎么会突然染上这种病?

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天下霸主,怎么连一只轻飘飘的小狐貍都没办法照看好呢?

若是她真的……

宓奚将那份恐惧狠狠压进心底,不再去想。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小湫儿治好!

李御医虽然脸色难看,但是一点都不敢忤逆宓奚,连忙打开药匣子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丸药,喂给简毓。

“这是护心脉的药,可暂保其心肺不至衰竭。微臣会先配一剂止吐的药给小湫儿服下,在此期间,陛下请着人时刻为小湫儿擦拭身体以散热,避免持续高烧。”

“朕亲自做便是。”

李御医心中骇然,只能道:“是,是,另外,请陛下让膳房按照这个方子做一碗营养羹备上,按照一定时辰喂给小湫儿,以保存它的力气,若是它不肯吃,也须强行喂下,若是再吐,就再喂,不可中断或是放弃,微臣这就下去查验医书,寻找治疗之法。”

此事繁琐又折磨,宓奚眼神暗了暗,抚在小湫儿的头顶:“朕知道了。”

众人立刻四散,井然有序地准备起来。

云蔚端来一盆盆凉水,不断地打湿巾帕递给宓奚,宓奚便轻柔又仔细地给简毓擦拭全身。云笠拿着李御医开的方子去了膳房,亲自盯着膳房的人做羹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湫儿与皇上那边,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花蕊拨开门上帘帐,不安地看着这一切,她手中绞着的那块丝帕已被尽数打湿,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玉珏领着皇帝仪仗守在殿门外,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林云与秦叹月打伞赶来,皆被拦在殿外,脸上表情各异。

林云眼中惊讶,指着那装潢华丽,写着”都梁殿“三个大字的牌匾,问道:“这么华丽的宫殿,就只是给一只狐貍住的?”

菱花在她身后撑着伞,小声道:“是,都梁殿是专为小湫儿打造的住处,就连这块牌匾也是当初皇上亲自提笔写的呢。”

林云微微张嘴,险些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一只畜生罢了,它凭什么能有此待遇?”

玉珏耳尖,听见她这话,不由得摆了摆拂尘:“恕奴才多嘴,提醒娘娘一句,这样的话还是您少说为妙,若是被皇上知晓,那可是要挨罚的。

您虽然身份贵重,但是到底入宫时日浅短,不知这小湫儿如何能成为皇上的心尖宠。它可是修得了灵智的灵狐,不仅善识人心、通达人语,更能为皇上处理政务,有预言之能,它待在皇上身边时间,可比奴才都要长得多。”

那又如何?就算再聪明再通人性,左不过只是一只狐貍罢了,皇上如此紧张,如今看这阵势,怕也是要不好了。

林云撇了撇嘴,心中依然不屑,却也没有将此话说出口。

秦叹月却一言不发,眼神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便告辞回宫了,林云也是撇一眼那牌匾,转身走了。

这边都梁殿内,宓奚守在简毓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去。

虽然体温因为不断用冷水擦拭而稍稍降了一些,但是身体内的焦灼感依旧半分未解,简毓又吐了一回,这回吐出来的竟带了些血丝,虽然很少,却十分刺眼。

此时的简毓已然说不出任何话了,连思考也十分费劲。

宓奚顾不得衣袖上染了脏污,接过云笠递过来的止吐药,强行撬开小湫儿的牙关,给她尽数灌了下去。

眼见小湫儿还在本能伸爪抵抗,宓奚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乖,小湫儿,喝了这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简毓吞咽困难,那药汁有些从她嘴边洒落,又打湿了宓奚的衣裳。

她勉力想要睁眼,泪珠滚落,视线中迷迷蒙蒙,什么也瞧不清。

只有一个银色的轮廓,背腹依稀传来炙热的温度让她还残存着最后一点意识,舍不得陷入昏迷。

原来这就是被人在乎的感觉。

原来她是这样迷恋这个怀抱。

她缓缓将爪子擡起,想要摸一摸宓奚的脸,但是体力不支,到半空便垂落了下去。

“小湫儿!”

听见他呼唤自己,语气中带了些急切,简毓努力地动了动尾巴尖以回应他。

【真是的,我才不叫小湫儿呢,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简毓啊,钟灵毓秀的毓……】

宓奚抱着她,将她的额头贴在自己脸颊,闭目隐忍,轻声道:“……我知道了。”

【我不想死……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那么多好吃的没吃到,我还没救宓奚呢,怎么能死在他前面】

宓奚拿着汤勺的手一颤,险些将汤羹洒落,他稳住心神,柔声哄道:

“你不会死的,来,把这汤羹喝了,喝完就有力气了。”转机

整整一日,宓奚都在都梁殿陪着简毓,未曾休息过。

都梁殿阖宫上下一片肃默,谁也不敢出声打扰到一直在床榻上守着小湫儿的君王。

按照李御医所交代的,宓奚不断给简毓擦拭着身体,期间每隔一段时间便交替给她喂下止吐药、羹汤以及吊命的药,凡事皆是亲力亲为。

但是情况十分不容乐观,刚开始简毓还能勉强咽下去一两口,到后来直接就是喂什么吐什么,那些羹汤药材根本没办法起作用。

宓奚实在没有办法,掰开她的嘴,用芦苇做的长管塞进简毓的喉咙中,然后将东西顺着管子一点点硬塞进去。

简毓难受得干呕,宓奚也只能抱着她

李御医翻遍了所有医书,心确越来越沉下去了。

若是能早日发现小湫儿得了犬瘟热,那或许还能有一半的治愈希望,可是事发突然,犬瘟热发得凶猛,小湫儿的病症明显已经到了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堪称渺茫。

他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擦拭着脑门的汗。

天际雨水未歇,远处猛地炸开一声响雷,吓得李御医的心狂跳。

他不敢去看帝王隐在晦暗处的脸。

要是……要是治不好小湫儿,皇上是一定会把他剥皮削骨,扔去给小湫儿陪葬的!

这边的简毓饱受折磨,意识已然逐渐飘散,眼看就要陷入昏沉,却听见有人在耳边很轻很轻地唤道:“简毓。”

那声音低沉沙哑,有些不稳,将她的名字念得生涩。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简毓想要睁眼看清那个人的脸,却因为高烧而浑身乏力,眼皮沉重不堪,半天也没办法撑开。

于是她费力地摇一摇尾巴尖,想要回应那个人。

就在她又要昏迷过去的时候,那人又唤了一声:“简毓。”

这次语气似乎有些急促,带着些颤抖。

简毓依旧摇了摇尾巴尖回应他。

就这样,每当简毓险些陷入昏迷之时,宓奚便唤一声她的名字,从那摇动的尾巴尖感受到她的一丝残存的生机。

宓奚心中焦灼,一遍遍地念着这两个字,无人可见的昏暗中,他那双蓝色的眼瞳中溢满悲伤,环抱着简毓的手上青筋暴起,却不曾捏痛怀中的她。

眼看天要暗下,云蔚取来火烛想要点上。

可是不知为何,那烛火刚被点上,便倏然熄灭了,再点,又灭了,如此几次都点不着。

云蔚怔怔地看着那冷掉的蜡烛,火折子掉在地上,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

这难道是昭示着小湫儿……

虽然不断喂药和汤羹,简毓依旧是吐得比吃进去的多得多。

到最后就连耳边宓奚的唤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尾尖摇摆的的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迟钝,到最后,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小湫儿!”

宓奚的声音陡然提高,见守在旁边的云蔚云笠都吓了一跳,停下了所有手中的事,看向小湫儿。

李御医立刻伸两指搭在简毓的脖颈处,又扒开她的眼皮查看一番,猛地撤了手,“咚”地一声叩跪在地上。

“……禀皇上,是微臣……无能…….”

“放肆!”

一瞬间都梁殿仿佛置身于寒冬,君王暴怒的气场骤然压下,令所有人都压低了腰身,喘不上气来。

玉珏守在门外不住踱步,望着天无声地哀叹一声。

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远处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正往都梁殿的方向来。

待人走近些许,玉珏眯眼看去,发现是露水撑了伞,搀扶着闵修媛过来了。

“娘娘怎么来了?”玉珏上前道。

“我听说小湫儿生病了,便赶来看看,小湫儿怎么样了?”闵修媛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玉珏不敢多言,只道:“娘娘听奴才一句劝,这事您就别打听了,您还是回去吧。”

闵昭仪却道:“我听说是小湫儿得的是犬瘟,是吗?”

玉珏连忙摆手,急道:“哎哟娘娘,您就快回宫去吧,别来掺和这事儿了,皇上现在谁也不会召见,您就算来了也无济于事啊!”

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小湫儿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了。

闵修媛尚在病中,被冷风一吹,捂着帕子咳了一声,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劳烦公公去通传皇上一声,说我或许有办法治好小湫儿。”

简毓以为自己会陷入昏迷,却不想此刻竟还能做一个梦。

目之所及是一处华丽的宫殿,横梁高阔,装潢精致而华美。

是她十分熟悉的都梁殿。

这偌大的宫殿没有什么人气,空空荡荡,只住着一只小狐貍。

湫卧在窗边的软垫之中,无聊地数着窗外飘进来的花瓣。

一片,他今日会来,两片,他今日不会来。

数到第五百七十二片的时候,风止了,没有花瓣再落下来。

湫不甘心地站起身,跳到了窗外的树上,自己用嘴叼下一片花瓣。

第五百七十三片。

他今天会来。

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湫惊喜地探头看去,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而是两个拿着扫帚的宫女。

简毓见这两人是生面孔,不曾在都梁殿看到过。

这应该是湫终于找到了宓奚,而宓奚为它建造了都梁殿的时间节点。

为何不见云笠与云蔚?

简毓不解,便继续看了下去。

那两个宫女边扫着满地的花瓣,边出言抱怨着:“烦死了,这么大个宫殿,所有活都是我们俩人干。不就是一只狐貍么,做什么这般养尊处优,竟也值得我们伺候。”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哎,你知道吗,西宫那边今日可热闹了,新来的那位闵娘娘是个极好相处的,出手阔绰极了,第一日就给大家分发了饷银,一人十两呢!”

第一人讶异道:“这么多!”

继而恼恨道:“你说我们怎么就是个狐貍主子!又没法争宠又没银子分,每日还要给它弄那么些虫子露水,可把我恶心坏了。”

她这样说着,抱臂搓了搓,神情嫌恶。

另一人道:“方才我悄悄去看了一眼,那位闵娘娘不仅身份尊贵,容貌也生得极好,比之姬娘娘也毫不逊色呢,来日定能恩宠不断。”难逃

第一人将扫到一处的花瓣尽数归拢到一起:“真羡慕啊,宫中这么多娘娘,若是能去她们宫中伺候,好歹比伺候一只狐貍强,你看,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一趟,连个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湫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修炼到这种地步,它已经能够完全听懂人话,这两人的话尽数落到了它的耳朵中。

它站在树枝上,眼神黯淡。

它在燕赤后宫中已有四载。

本以为宓奚逃离了代国的处境,回到燕赤做了这皇帝,终于算是苦尽甘来,它也能好好地陪在宓奚身边,不用再每日担惊受怕了。

但是事实却并不如它想的那般,刚开始宓奚的确是日日将它待在身旁,还大兴土木为它修建了都梁殿,为此遭大臣联合上了折子谏言,他便直接将那几位大臣打入了死牢。

湫原本很高兴,它不懂得什么人心算计,只觉得宓奚是把它放在心里的。

后来才知道,宓奚其实早就想杀那个人,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都梁殿一事刚好成为他的借口。

他并不是单纯地为自己出气,他甚至在利用自己。

四年的时间里,宓奚将它奉为灵狐,时时进行占卜之事,借此除掉他想除去的人。

没关系的,没关系,只要宓奚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它便满足了。

湫如此想着,日日盼着宓奚来找它。

可是宓奚来都梁殿的时日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除了占卜,他几乎两三个月才来一次,就算来了,也只是手不离奏折,短暂地坐一会儿便走了。

湫无法挽留住他,它没有任何借口,甚至不能为宓奚奉上一盏茶,让他待够喝完一盏茶的时间。

他或许要去飞鸾宫,又或许是要宿在棠梨宫。

这些年里,宓奚让很多女子进了宫,她们各个貌美,青春年少,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情。

宓奚喜欢或不喜欢,利用或不利用,都会做好表面功夫,雨露均沾。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御书房批折子,他那淡漠的眼瞳中似乎容不下任何一位女子,更容不下一只口不能言,只会撒娇打滚的小狐貍。

燕赤的版图越扩越大,宓奚也越来越忙,甚少踏足后宫。

各位嫔妃想尽了办法想要获得宓奚的青睐,要么亲手煲汤熬粥,要么提前在宓奚的必经之路上早早等候。

而湫它什么都做不到,它不能给宓奚吃那些肥美的虫子,也无法替他舔舐毛发。

从前它与宓奚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在那破落的院子中生一把篝火,将它抓来的鱼和野果烤熟,一人一狐分着吃,吃完了,它就陪着宓奚看月亮。

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小狐貍那些满溢的快乐通通都塞在那一轮月亮之中,从那以后,它见到月亮便欢喜。

可是它今日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过月亮了。

正出神想着,湫却一个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

即使知道这是梦,简毓也忍不住出声道:“呀!”

但是小狐貍身姿敏捷,没有让自己摔到地上,在空中灵巧地踩着树干稳稳落地。

那两宫女不知道湫在此处,对视一眼,不由得心虚。

第一人道:“它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人道:“不会是在偷听我们讲话吧?”

听到这话的简毓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且不论你俩嘴没个把门,背后蛐蛐人家,人家是先到树上的,怎么就变成偷听你们讲话了?倒打一耙是吧?

第一人骇道:“这狐貍成精了,害死了那么多大臣,要是听见我们刚才说的话,会不会怀恨在心,报复我们啊?”

“不能让它去告状!不然我俩都死定了!”另一人闻言握着扫帚靠近湫:“快把它抓住!”

两人不断用扫帚扑着湫,想要把它按在地上,奈何湫实在是灵活,在院中跳来跳去,没让她们碰到自己分毫。

它瞅准一个间隙,纵身一跃,跳上了那高高的院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俩。

两人被湫惹恼,用扫帚去戳它试图把它弄下来,湫轻巧躲避,一下跃到了宫墙外。

却不防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小湫儿?”

宓奚沉沉的声音响起,简毓也跟着望去。

他变了。

在梦中最开始见到宓奚的时候,他身上的气质虽然清冷,但是犹有人气,但是现在,宓奚整个人便如一尊在雪山顶上存了千年的坚冰,散发着疏离的冷漠气息,稍一靠近,便会被即刻冻伤。

湫在他怀中忍不住抖了抖,但是立刻擡眼望着他的脸,发出高兴的嘤嘤声。

宓奚表情不曾变化,捏着湫的后颈将它提出自己怀抱。

“怎么跑出来了?”

湫虽然没被扫帚扑到,可是在地上滚了那么一遭,身上不免沾了灰尘,脏兮兮的。

这是嫌弃湫身上脏?

简毓看着这一幕,瞪大了双眼,可是宓奚他虽然有洁癖,却从来不曾嫌弃过自己啊?

那边的宫女二人终于赶了过来,见到宓奚手中提着湫,忙不叠跪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宓奚一个眼神淡淡扫过去,将二人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

“回皇上,小湫儿它……它想逃走!所以我们想将它抓回去!”

那宫女为了不让自己获罪,将过推到湫身上!

湫急得嘤嘤叫,简毓也在一边急得不行:这两人根本就是在污蔑!欺负湫不会说话!

宓奚却不知道湫心中所想,他回忆起从前,湫的确不是能在一个地方长待的性子,它时不时便会跑出去自己玩耍,不到尽兴是不会回来的。

但是现在不比在代国废宫,外面是繁华的京城,若是这小狐貍跑出去,指不定遇上什么人。

他将湫丢到身后玉珏手中:“加派人手看住了,别让它跑丢了。”

是信了那宫女的话。

湫一声长嘤,在玉珏手中耷拉下了耳朵。

其实它想走的话,随时都能走,别说就这两个宫女,就连这满宫的侍卫都未必能够拦得住它。

它不走,只是因为舍不得宓奚。

但是宓奚却不让自己走,也是因为舍不得自己吗?

湫不敢这样想。

匆匆一眼,宓奚便又走了。

简毓看他去的方向,正是闵妃所在的都梁殿。

湫在两个宫女的手中挣扎,想要追上宓奚的脚步。

那两人害怕它去告状,将它死死按住:“皇上去找闵妃娘娘,你去做什么?难到你也想侍寝不成?”

湫长嚎一声,眼中满是悲伤。变化

简毓在旁看着,恨不得能上前去把那两个宫女扯开,但是她只能飘在半空,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属于湫的记忆,简毓身为梦中客,也能感受到它的情感。

湫用情至深,甘愿舍弃自由留在宓奚身边,甚至不在乎宓奚是不是利用自己。

它只是想要陪在宓奚身边而已。

可是宓奚只当它是一只小狐貍,一只可爱的、任人处置的宠物而已,他不会在她身上寄予属于人的情感。

简毓忍不住想到,若是换成自己呢?

若是明知道宓奚不可能喜欢上一只狐貍,她会怎么样呢?

唔,大概会永远封心锁爱,不再奢求宓奚的眷顾,老老实实保持打工人心态,做一只小狐貍在这宫中混吃等死吧?

可是她认识的宓奚不是这样的。

他会下了早朝给她带好吃的,还送她许多好看的宝石,带着她跳上房檐看月亮,给她做手工小狐貍,如此种种,皆藏着温柔的底色。

宓奚也从不将自己作为诛杀大臣的借口,相反,他甚至会采取自己的建议,从而让许多不该死的人逃过一劫。

在自己这里,宓奚似乎与湫记忆里的十分不同。

简毓想起她昏迷之前看见宓奚的最后一眼,他的眼睛那样悲伤,是因为关心她。

有了对比,简毓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幸运。

她终于意识到,作为一个孤寡了二十多年的母胎solo选手,自己其实对宓奚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别样的情感……

一个又帅又有钱,还愿意包养她、关心她的男人,心动一下倒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只狐貍,不知为何宓奚会变得与湫记忆中的不同,这倒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地方。

所以宓奚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这边的湫眼看着皇帝的仪仗渐行渐远,终是停止了挣扎,被宫女带回了都梁殿。

一个念头在它脑海中成型。

事实证明,就算宓奚在都梁殿加派了人手,湫要是想走,便没有人能够阻挡它。

那两个宫女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宓奚听了禀告,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她二人丢去喂了老虎。

他派出侍卫,遍地搜寻湫的踪迹,终于在第三天于一处悬崖底下找到了湫。

它受了很重的内伤,身下是一小片已经干涸的血泊,呼吸几乎已经停止,嘴中还叼着一株灵草。

宓奚将它带回宫中,命御医倾尽全力医治,御医将小湫儿叼着的灵草给她喂下,终于是救回了它的性命。

湫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都梁殿的榻上,宓奚远坐在桌边看文书。

见湫醒来,他终于舍得起身,朝它这边走来。

御医为它细细查看身体,发现所有伤口都已经奇迹般的愈合了,连个疤都没有留下。

这下更是坐实了灵狐的传说,宫中皆传言陛下养了一只狐貍,不老不死,有预言之能,更非肉体凡胎,摔下百丈悬崖而毫发无伤,是要成仙的预兆。

但是只有湫知道,是它吃下的那株断尾草已然起效了。

《山川异怪录》有言:“断尾者,九尾族之奇宝也,一念成仙,一念入魔。心中无念者食之,则涤灵质而修行进,半入仙尘;心有欲念者食之,则断九尾而满贪欲,损毕生修为。”

意思是,断尾草是属于九尾狐族的至宝,若是心无杂念去食用,能够增进修为步入仙道,若是心中有欲望,便损耗所有修为而成全一念。

这是一种令九尾狐望而却步的东西,因为狐族多欲,本就比其他精怪拥有更多情感,所以从未有狐能因此成仙。但是它们也绝不会为了一时贪欲而轻易舍弃自己的修为,除非是那种要情不要命的傻瓜。

湫便是这么一个傻瓜。

它吃下了断尾草,许下了变成人的愿望。

它想,自己若是能够成为一个人,便有了和宓奚在一起的名目。

湫擡眼望着宓奚,心中满是希冀。

听说它无恙,宓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如此便好。”

但也只是摸了摸头。

简毓看着湫眼中落寞,恨不得能化身实体冲上去抱一抱、安慰一下湫。

怎么这个宓奚这么不懂事啊!一点都没有那个宓奚有情商!

玉珏在旁道:“皇上,听闻小湫儿转醒,闵妃娘娘遣人送了百虫汤过来,问您今晚还去棠梨宫吗?”

宓奚道:“去。来人伺候小湫儿喝汤。”

湫还未能从他冰凉的掌心感受一丝温度,他便已经抽身离去。

它没滋没味地舔食着那碗汤,只想着自己要赶紧变成人,好到宓奚身边去。

宓奚新找了两个侍女来伺候湫,便是云蔚和云笠了。

她们比之前两个宫女更为尽心尽责,并不抱怨自己的主子是一只狐貍,每日为湫喂药沐浴,将它收拾得干干净净。

是夜,月光澄明,地上落了一片极薄极浅的霜。

湫摇摇晃晃地从榻上起身,避开守在榻边的云蔚,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它失去了尾巴,行动有些迟缓,也很难保持平衡,但还是晃晃悠悠地爬上了窗外那颗树。

精心挑选了一个能够沐浴到月光的绝佳位置,湫便趴在枝桠上,擡头望着那轮圆月。

明月高悬,盼人长久。

它很快便可与宓奚长久了。

心中的期待倍增,湫的神情雀跃,很是高兴。但很快,它的脸色一变,身上传来一阵剧痛。

为了不发出声音惊扰到他人,湫紧紧咬着牙关,那疼痛犹如磨盘一轮轮碾压过它的身躯,犹如肝胆俱裂,终是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就在这时,它的脚终于褪去了绒毛,变成了一双光滑白皙的玉足,乃至双腿双手、身体与头脸,都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变成了人的形体。

湫日日听闻那两个宫女谈论宓奚新纳的妃子有怎样的美貌,于是便将这记在了自己心里。

若是能拥有极致的美貌,便能获得宓奚的青睐了吧?

狐族并不能凭空捏造人类容貌,于是湫按着自己的记忆,变成了它所认为的最好看的人。

简毓目睹着这一切,眼见湫经历那般蜕变的痛苦,最后终于成为了一个出尘脱俗的美人。

那脸却有点熟悉,正是之前在代国与宓奚走散时,救下她的那个病弱女子。初见

那是怎样一个美人啊。

疼痛如潮水般褪去,湫细细地喘息着,凝脂般的肌肤上滑过几珠汗水,犹如那花树上滴落的甜露。它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状若初醒,像是某个在云端小憩,不小心遗落凡尘的仙妃。如瀑的青丝在花枝间缠绕,末端悠悠垂落,被风一拂,便是雾一般的纱,纠缠着被风把玩。

若能从那枝桠间窥见它的眉眼,便如望进一汪春水,泠泠然,戚戚然,带着些许蒙昧的天真,峨眉微蹙,浅淡忧愁似夜色铺延,便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冷。鸦睫扑闪似蝶翼翩飞,两颊羞涩带怯,双唇樱桃在衔。

月华如纱衣,花瓣作点缀,百媚生娇,纵情生辉。

这定然是世间人所爱的样子。

凡人的美貌总是有一种疲敝的若将凋零的感觉,世人瞧见这样一个美人,总是禁不住回想:

她将何时老去?又如何老去?倘若再有几年的时光,她如何让这肌肤吹弹可破,如何令那双唇殷红如焰,又如何使那双眼依旧澄澈,如何叫那乌鬓密如浓墨,不掺一丝芥尘的灰白?

可湫这样的精怪,蕴含着山川万物的灵气,吸纳了日月朝霞的毓美,它有着一颗充满着爱意的心,那便足够使它不惧时光之轮回。

不知宓奚见到自己,会是怎样一番讶异的神情。

湫这般想着,即刻便想着要到宓奚身边去。

它从树枝上缓缓起身,想要下去,可是人类的双手与双足虽然修长,却没有尖利的爪子,让它没办法抓牢,一个不注意,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腿上胳膊上划了好几道伤痕。

顾不上疼痛,湫跑到殿中,随意扯了一张布披在自己身上,便轻手轻脚地从殿中跑出去了。

它一路避开侍卫,往棠梨宫的方向去,离宓奚越近,它的心就越跳越急,直至狂乱。

终于到了棠梨宫,它辗转来到庑廊,寻了处阴影躲着。

侍女们都远远候着,没有注意到它的动静。

房中人还未歇下,烛火从窗户透出朦胧暖色。

湫咬着下唇,思考该以怎样的姿态去见宓奚,若是哪位闵娘娘也在,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从房中传来一声呻吟。

这声音极为微小,像是忍耐不住而从唇边逸散的叹息,在寂静虫鸣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是湫的听力极灵敏,捕捉到了这个动静。

简毓的视角一路跟着湫,此时也随它听见了这个声音。

……好,这种墙角也是让她听上了。

不知道湫懂不懂,反正她是懂的。

那房中的声音还在继续,越发娇嗔急促。

“嗯……陛下……轻些……”

陛下毫无疑问只能是宓奚,湫似乎知道了什么,眼睛睁大,身子微微颤抖。

它虽懵懂,却隐隐知道了这时怎么一回事。

只是它从前从未想过这些。

脑中轰然一声,湫几步踉跄,它还不习惯以人的姿势站立,双腿不稳,一下跌在地上。

虽然只是非常小的动静,房门还是突然一动,“吱”的一声打开,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宓奚。

他的银发披散在肩上,带着些沐浴过后的潮湿,身上的衣衫轻薄,微有些凌乱,就算是突然出现,他的身姿也如青松般优雅,如同一尊完美的神像。

月光下他的眉目凌厉,那双湛蓝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深,还要冷。

几乎是瞬间,宓奚的眼神便锁定到湫这边,杀意立显。

简毓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宓奚,恨不得能上前拉着湫,大喊道:我靠,快跑!

然而湫却并无举动,她手撑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着宓奚,这个视角与小狐貍一般。

宓奚遥遥相望。

它眼神深深地望着宓奚,要将他的样貌刻在心上。

房中女人的声音未歇,轻轻暧暧地传来。

“陛下……”

那是恩宠后餍足的声音,似乎正为了宓奚的离去而不舍,唤他回去。

湫感觉自己的心钝钝的,有些疼。

却没注意宓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以极快的速度被他压了下去。

“谁?”

眼见宓奚脚步微动,似乎要往湫这边来,杀意却不曾减弱。

简毓恨不得马上魂穿湫的身体:快跑快跑快跑!他会杀了你的我没开玩笑!

不知是被宓奚所震慑,还是简毓的提醒起了效,湫突然脸色一变,跌撞着仓促起身,转身就跑。

它的身躯在廊柱后顷刻变回了小狐貍,借着视线遮挡几步就跳出了棠梨宫。

那裹着的布便这么丢下了。

宓奚只见眼前白影衣衫,不知怎么,却没有追上去。

他上前拾起那块布,眼神垂落,没有任何情绪。

湫在长街的墙头上狂奔,最后狠狠摔落在都梁殿的院中。

它化人的技法还不成熟,只能维持片刻,所以才不顾一切跑了回来。

身上的几道伤痕不重,有了断尾草的助益也会很快消失,不留任何情绪。

此刻却疼得清晰。

简毓见它躺在地上,心中共情,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湫的脑袋。

坏宓奚!

翌日,宓奚盥洗上朝,途中将那布扔给玉珏。

“去查。”

玉珏捏着那块布,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不是前两日送到都梁殿的布匹吗?云笠姑娘说要为小湫儿缝制衣物来着,怎会在皇上您这里……”

“这就是你要查的事。”宓奚看着那布上的暗纹,眼前浮现那月下女子的容颜。

如狐貍般湿润狡黠的双眼……

玉珏忙道:“是,是,奴才这就去查。”

等宓奚下了朝,玉珏便将云蔚云笠都叫来进行审问,湫缩在云笠的怀中,露出一双眼睛。

宓奚坐在上首,一手撑着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扳手。

“回皇上,都梁殿昨夜不曾有什么人将此物带到棠梨宫,许是什么貍猫之类淘气,将这布叼去了。”云笠虽然也恐惧宓奚,但是回话稳成。

昨夜是云蔚值守,此事发生得不明不白,如今皇上问起,她便想要尽量保住云蔚。

玉珏正要说什么,宓奚却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前,将湫从她怀中提起来。

“我倒觉得,貍猫哪有狐貍机灵。”病愈

湫被宓奚提在半空,四肢僵住,耳朵不住向后撇去。

它在他眼中看见了神情畏缩的自己。

它突然觉得眼前的宓奚好陌生。

简毓看得着急,想要上前去揪梦中宓奚的衣领,对着他大骂:

你这个大混蛋!人家小狐貍这么喜欢你,甘愿为你放弃自由和修为,你居然还吓人家!

但是眼前的画面如蓦然墨泅开,梦中人皆化作了一团虚影,不见了踪迹。

这个梦到这里,终于烟消云散,简毓随着湫的心境大起大落,见到了湫如何化作一个人,又如何以人的模样与他初见。

但是这个梦结束得突然,卡得十分难受,就像一直追的电视剧到了精彩之处却戛然而止。

简毓不由得破口大骂。

她十分想继续看下去,知道后续是如何的,不仅是为了看宓奚如何对待湫,更多的是担心湫的处境。

但是仿佛是因为湫的情绪激荡,不得不终止了回忆,将简毓从梦中吐了出来。

这个梦远比之前所做的要深要长,轮换了好几个场景,湫的情绪变化也更为复杂。

让旁观者简毓几乎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待努力搜寻现实的记忆,简毓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生着病,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是在宓奚怀中。

而且不知为何,明明之前身体那么难受,但是现在却觉得一身轻松,一丝不快也没有了。

我靠?我体质这么好的吗?这就好啦?

简毓动动爪子,感觉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触感温润,手感还不错。

她终于悠悠转醒,甫一睁眼,便是宓奚的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俊脸。

他似乎是一直守在这里,片刻不离。

身上的衣裳倒是换过了。

简毓眼神从迷离逐渐转至清明,昏迷之前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

【我靠?我之前是不是吐了宓奚一身来着?】

【靠靠靠,完了完了完了,宓奚这么小心眼,肯定会记仇的!】

受梦境影响,她对宓奚的印象现在十分不好。

她企图不动声色的再次合上眼睛,准备装死。

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被猛地抱起来,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宓奚拥着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顶上,力道不小,仿佛是在确认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那呼吸和体温都不似作假,到这个时候,宓奚才真真切切地放了心,无声地长叹出一口气。

终于无恙了。

【哎等等等等!要被挤碎啦!放开我!】

听见怀中小狐貍的控诉,宓奚的手却越收越紧,最后抱着她倾身躺在榻上,枕着她闭上了眼。

旁边的玉珏十分有眼力见,无声地扫了扫拂尘,屏退了所有人,云蔚与云笠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所有东西,也跟着退了下去。

花蕊混在人堆里,表情半是喜半是哀,竟是落下了泪。

偌大的殿中,顷刻便只剩下两个人。

“别动,陪我休息一下吧。”

声音被埋在绒毛中,有一丝难察的疲惫,那低沉的声音震在简毓的身体上,让她感觉有些痒。

……他不会,一直在这里守着我,都没有休息过吧?

愧疚在心底蔓延开来,简毓停止了挣扎,认命地躺平了,不消一会儿,宓奚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处。

她微微低头,宓奚的脸近在咫尺,可以看见眼下有些乌青。

简毓的目光扫过他的眉骨与鼻子,近距离遭受到了美颜暴击。

这个男人的骨相十分优越,几乎是黄金比例,要是放在现代,高低得是个顶流明星。

实际上,他在这个世界中也是许多女子所仰慕的对象。

抛开残暴的性情来说,他能力出群,相貌优秀,有着非同一般的魄力,其实十分符合求偶标准。

宓奚难得有片刻休息,眉眼放松了下来,嘴角也不再刻意压抑,而是自然地放松,他这样,倒是十分像简毓在湫的记忆中第一次所见的宓质子,温润而优雅。

不论如何,都与那个提溜着湫冷冷发问的宓奚很不一样。

他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

难道是自己与湫不一样?

那湫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自己真的只是以为倒霉而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幸把魂魄困在湫的身体中的吗?

心大的简毓终于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想了半天无果,便放弃了。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她给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保住宓奚。

不过,既然湫到最后能够变成人,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变回去?

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人而不是什么九尾狐,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修为,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是自己也能找到一株断尾草吃掉就可以了?

按照湫的变化过程,也许成人之前还要受一些痛苦,简毓想了想,其实自己也能忍一忍。

而且她不要变成什么绝世大美女,只要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就可以了。

她的思绪万千,如同倒豆子般,叽叽喳喳地没个停歇,将睡着的宓奚吵醒了。

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闵昭媛等人都在侧殿候着,听见了玉珏说皇上召见。

宓奚已然将自己收拾好,恢复了疏离冷漠的气质,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简毓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三夜,宓奚便三天三夜不曾休息,连朝会都是抽空去开的。

简毓尚且不知道,但是众人都看在眼中,知道皇上是如何宠爱这只小狐貍。

“此次小湫儿能够成功脱险,闵昭媛送来灵草,功不可没,朕会赏你。”

闵昭媛本想提自己父亲之事,但是觑见宓奚的脸色,便也没有说出口。

皇上何曾不知道对于自己最大的赏赐就是释放自己的父亲?但是他未主动提起,便就是不做考虑,若是自己再提,便就是不知趣了。

她只能柔顺行礼:“是臣妾应做的,多谢皇上赏赐。”

简毓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灵草。

是她想的那个吗?难道真有这么巧?

她扒拉扒拉宓奚示意她他开自己,然后去桌上叼了纸笔。

经过一个月的刻苦练习,她现在已经能够写一些简单的字了,不过也只是一点点,燕赤文字与现代的文字一点都不一样,学起来还是有些费劲的。

她画了一株草,在旁边写了几个字,以图文结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

草?在哪?悬崖?

这个草是在哪里找到的,悬崖吗?

她是想知道,闵昭媛所给的,是不是湫在回忆中去的那个悬崖找的灵草。失手

闵昭媛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简毓的意思。

宓奚拿过那张纸,大概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小湫儿是想问你,你拿来的那株灵草是从何处寻得?”

闵昭媛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出了一些薄汗。

此事皇上必定会问起,幸好她也早早准备了说辞。

“皇上可还记得那只赤顶雪狐?正是它叼着灵草突然出现在我宫中。我本十分意外,它从上次走丢后再无踪迹,这次竟然出现得如此巧合。它叼着灵草,一个劲要往都梁殿的方向嚎叫,似乎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露水便与我提起小湫儿之事,我这才知道小湫儿生病了。”

她将细节说得很清楚,似乎是怕宓奚不信,神色也作得认真。

“我尝试着问那雪狐‘你可是为了小湫儿而来?这灵草难道是能够救治小湫儿的东西吗?’它竟听懂了似的,连连点头,我便立刻带着那灵草往这个都梁殿赶来。”

她将那灵草交给李御医看过,李御医本已是以为小湫儿已然无救,自己也难逃一死,但是看到这灵草的时候,眼中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他声线颤抖:“皇上,天无绝人之路,小湫儿还有救!请将此草给它服下,不出三日便能尽数痊愈!”

这是最后的机会,李御医以性命担保,最终将那草制成汤药喂给小湫儿。

宓奚环抱着小湫儿,本已感觉那身躯渐冷,可是服下汤药后,竟是逐渐回暖,直至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连呼吸也平缓绵长起来。

宓奚这才感觉到一阵惊心动魄的后怕,心中恍然烧起一股焦灼。

刚刚,小湫儿是险些离开自己了吗?

要是没有这个灵草,她是不是就……

念头稍纵即逝,被宓奚狠狠掐断了。

他在榻前守了三天三夜,每每忍不住伸去试探小湫儿的鼻息,再捏捏她的耳朵,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度。

种种迹象表明,她还活着。

第三日,如李御医所说,小湫儿终于醒了。

李御医险些昏过去,皇上在榻前守着,他也不曾松懈,到此时总算是保住了自己性命。

玉珏遣退众人事,云笠与云蔚皆喜极而泣,拉着花蕊退下了。

天际的雨稍稍停滞,难得地从云外露出一点天光。

“这么说,那赤顶灵狐当真有灵性,朕也该赏赏它,它在何处?”

“臣妾害怕将它带来都梁殿会惊扰到小湫儿,便将它安置在棠梨宫的花园中,那里本也是给它的住处。”

从前闵昭媛为了讨好宓奚从而给小湫儿打造了一个花园,但是小湫儿却不怎么去,闵昭媛养了那只雪狐以后,那花园便也正适合给它。

“朕知道了,这雪狐出现在你宫中想也是与你有缘,那你便继续照看着吧。”

简毓在旁细细听着,却感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她这病来得十分突然,治好的过程也十分巧合,如果是那只雪狐叼来的东西,倒也有可能真是一株断尾草。

那这么说,如果今晚有月色,自己是不是也能变回人了?

闵昭媛待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她现在还是罪臣之女,宓奚的赏赐还未定,她不宜长时间待在这里。

玉珏过来禀报道:“皇上,林婕妤与秦更衣正在外头呢,是否召见?”

看来都梁殿的风声传得很快。

宓奚略皱了眉,还是道:“传。”

外面便施施然进来两个被侍女搀扶着的女子。

简毓睁大了眼睛,林云她之前是见过的,但是另一个秦更衣,她却是第一次见。

这张脸竟和梦中湫的脸有七分相似!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自己正占着湫的身体,她不可能是湫所变化的。

还是说,这是这张脸本来的主人?

她怎么进宫了?还被宓奚纳为妃子?

一切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让简毓想得脑袋疼。

今日都梁殿真是十分热闹,云蔚与云笠搬来绣凳给二人坐下。

她们隔得老远,互不相看,显然不是结伴而来,只是为了见宓奚而已。

林婕妤先开了口:“听闻皇上这几日未曾好好歇息,臣妾命人熬制了安神的汤来。”

菱花将汤端上,宓奚捏了捏眉心,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现在的确是需要安一下神。

林婕妤见她见他喝了,神情高兴,又道:“臣妾方才去太医院亲自选了一味安神的沉香,已经在华清宫点上了,若是皇上仍觉疲惫,不若去臣妾那休息吧?”

宓奚思及她哥哥最近在朝中表现不错,也有提拔林霆的意思,如此倒不好拂她的意。

秦更衣却没有说话,看向简毓这边。

简毓恢复得很是不错,身上一点酸痛都没有,那灵草的功效还真是不简单,如此让她更为确信应该就是断尾草,毕竟没有那种药草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仅能直接治愈犬瘟,还使她身上血脉通络如同洗涤了一遭,连皮毛都更有光泽了。

云笠上前奉茶,却听旁边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原来是花蕊心不在焉,将书桌上的砚台砸翻在地,墨水沾得四处都是。

见众人望着自己,

花蕊面上惶恐,连忙跪在地上,裙袂沾上了墨也顾不得。

“娘娘恕罪!皇上恕罪!奴婢一时手滑……”

云笠连忙也跪在一旁,忐忑不安。花蕊平日手脚很是伶俐,虽然性子急些,但是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失误,这几日她不知怎么了,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现在竟是在皇上面前打砸了东西。

眼见皇上看过来,云笠是都梁殿的掌事宫女,花蕊做错事便是她教导无方,只能道:“奴婢管教不力,请皇上责罚。”

简毓见状跳到宓奚怀中,用爪子按了按他的手,为她们求情。

【只是砸了一个砚台而已,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就别责罚了吧】

小狐貍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宓奚也没什么心情去计较,道:“罢了,收拾了下去吧。”

这时,离那滩墨离得有些近的秦更衣以帕掩鼻,问道:“这是什么墨,我闻着怎会有股血气?”凶手

她出身自边境,哥哥秦拓长年征战,那是杀人的活计,所以身上总会带着些血气。

是以秦叹月对着血腥气息十分熟悉且敏感,旁人闻不到,她却是可以的。

云笠面上带了些疑惑:

“回娘娘,这是徽金墨,乃是上好的墨材,其在制成时会加入瑞脑、松烟、冰片、珍珠粉等药材,若说您问到香味则罢了,怎么会有血腥气呢?”

小湫儿这段时间都在练字,她便去内务府取了这些徽金墨来给小湫儿磨墨。

简毓也感到疑惑,她在练字时确实总是感觉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但是那气味太淡了,她还以为是墨本身就会有的味道,所以也就没有说,况且她也没法跟她们说。

宓奚表情凝重,道:“把墨拿过来,朕瞧瞧。”

于是云笠便将桌上的墨条拾起,双手呈给宓奚。

那块黑雾般的墨拿在宓奚手中,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简毓也上前凑首,鼻尖一抽一抽的,闻着其上的味道。

由于是新的墨条,就算小湫儿日日都用,也没有用去多少。那墨上隽印着一朵幽兰,若是仔细看,便可以看到这墨条并非是纯黑的,而是掺杂着星星点点的鎏金色,细细研磨,则可以磨出一片流淌着金辉般的夜空之色。

小狐貍一直很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这种墨本身也是价格不菲之物,她能用上,也是宓奚准许的。

此墨产自阮国,不仅原材料珍贵,而且制作工艺十分复杂,耗时良久,制成后最起码要经历起码十几甚至二十几年的阴干才能够使用,更甚者能保存几百年而不融不腐,是贵族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整个燕赤皇宫也不出十匣,都梁宫便有一整匣。

林更衣绞了绞手帕,这样的好东西,皇上竟也舍得随意给一个小狐貍当做玩物,练字?它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宓奚嗅了嗅那墨,发现正如秦更衣所说,真的带着一股极为浅淡的血腥气。

这本不该是徽金墨有的味道。

他眼神一凛,直觉此事有鬼。

下首的花蕊还跪着,头也不敢擡起来。

宓奚命人将一整匣徽金墨都取来查验。

当他打开那匣子的时候,整个殿中顿时弥漫着墨香味,是各种香料相合而散发的悠长绵延的味道。

仔细分辨,却没有闻到那股血腥气。

看来只有手中这块出了问题。

那便很简单了。

李御医被再次被叫来都梁殿,宓奚命他拿了墨去检查,自己则开始审问。

宓奚问话时气质宛若修罗,令人胆寒,在座的林婕妤与秦更衣也都不敢出声,静静观摩着。

“谁曾经手这块墨?”

都梁殿的下人们尽数跪下,云笠也很是害怕,面上血色尽退,但还是强撑着回答:“回皇上,小湫儿练字时,只有我与云蔚、花蕊三人交替伺候,平日里这墨匣子也所在柜中,钥匙由奴婢保管着,不曾经手他人。”

宓奚的眼神一一扫过三人,眼神落到花蕊身上,她的身子几乎趴到地上,微微颤抖着。

简毓也瞧见了,她的心中升腾起一种荒谬之感。

不会是……?

宓奚目光冷冽,一时这都梁殿犹如冰雪过境,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寒风如同透过严密的门窗,贯穿了进来,直将花蕊的心吹得麻木。

她今日,是否难逃一死?

她的母亲还……

宓奚继续问道:“朕没有什么耐心,谁做的最好自己出来认罪。”

三人皆抖若筛糠,花蕊终是支撑不住,将头磕在地上,哽咽道:“此事……是……奴婢所为……”

简毓眼睛瞪大,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

穿越之前,她也是看过许多宫斗小说的,每每读到后宫女人们为了博得恩宠而互相陷害、使绊子,总觉得若是换成自己,便会选择明哲保身,绝不卷入其中。

没成想一朝穿越到这里,虽然也是后宫开局,但是自己却只是一只狐貍。

她想着,既然是这样,那她便有天然的优势可以略过宫斗,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狐貍便罢了。

谁料竟还是没有躲过,险些丧命。

还是自己宫中的人做的。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从未亏待她们,为什么花蕊会这样做呢?

简毓几下跳到花蕊面前,将爪子搭在她手上,眼中满是疑惑。

花蕊察觉到手背上的温热,于是慢慢擡头,看见了小湫儿那关切的眼神。

她顿时崩溃,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想要害你的……我……真的是走投无路……”

简毓此时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她知道花蕊平日里牙尖嘴利,说话总有些刻薄,但是本质却不坏,如今她这样说,那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快速叼来纸笔,沾了地上的墨,写道:“别哭。”

两个字而已,她用嘴叼着那笔,写得很是缓慢,但是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她就像从前在学校在走廊安慰哭泣的女孩一样,现在也想安慰一下花蕊。

花蕊看到这两个字,哭得更为凶猛了,她不管不顾地抓起简毓的爪子,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着那些墨水,试图全部擦干,可是这徽金墨轻易便能着色,难以擦除。

“别碰……小湫儿……别碰这东西……”

她一边哭着一边擦拭,像是极为后悔。

就在这时,李御医拿着墨回来了,他表情凝重,道:

“启禀皇上,方才臣将这墨拿去查验,发现这墨条底部掺有少量血液,令人极难察觉。”

宓奚转动着手中扳指“底部?”

李御医:“没错,只有底部才有,墨条本身并没有,说明是这血液是近日在磨墨时才加入其中,研磨的过程中血液与墨相融合,由于墨是黑色,所以根本看不出来加了血液。”

宓奚心中有了猜测:“是何人之血?”

李御医:“皇上可还记得微臣之前说过,犬瘟一症传染性极强,一旦染上便极难救治,堪称绝症。小湫儿若是未曾接触病源,感染上犬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这墨中所加的,正是感染过犬瘟的狗血!”璎珞

随着李御医将徽金墨中的内容说出来,地上花蕊为简毓擦拭着的手也逐渐停了。

她泪眼婆娑,低头不敢去看简毓。

真相已经十分明了。

花蕊每日伺候小湫儿研墨的时候乘机在其中加入染上病原的狗血,这才使得小湫儿虽然足不出门,却还是染上了犬瘟热。

云笠以手捂嘴,不可置信道:“难道你这几日都争着要为小湫儿研墨,就只是为了做这件事吗?”

云蔚性情比较急躁,也忍不住指着她质问:“你怎么忍心……小湫儿明明这么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花蕊谁也不看,除了哭泣再无其他举动。

简毓看着她哭成了泪人儿,心中滋味极其复杂。

她想知道为什么花蕊会这样做。

方才花蕊便说过是身不由己,而且对自己也有愧疚的情绪,所以肯定是有内情的。

她转头跳上宓奚的腿,又看了看花蕊的方向,拿着纸笔在桌上写着什么

【花蕊向来在都梁殿待得好好的,做事也尽心尽责,她做出这件事定然是事出有因的,宓奚你一定要查清楚啊!】

事已至此,她身体已然无碍,花蕊虽然已经承认了罪名,但是有明显的内情,她还是想将这件事查清楚再说。

宓奚默默地揉了揉太阳xue,他虽然身子强健,但是三天三夜没有歇息,方才也只休息了一个时辰,现在感到一阵疲惫。

但是此事十分严重,有人背着他将手伸到了都梁殿,胆子太大,就算小湫儿不说,他也必定将此事查清楚。

他吩咐玉珏:“去搜查她的寝殿。”

玉珏便让左右侍卫下去搜查,云蔚云笠皆是一脸痛心与责备。

林婕妤与秦更衣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却不想卷入了这件事,各自坐在一边,心中思量着。

不知怎么,林云觉得自己右眼皮抑制不住地跳了起来,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明明这件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却感觉到十分不对劲。

她本来是不想来都梁殿的,但是菱花建言此时是去关怀皇上以邀宠的好时机,她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于是备上安神汤过来了。

其实看皇上的意思,今晚去华清宫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但是林云没来得及高兴,中间便出了这么个岔子。

这名叫花蕊的小宫女怎么这样眼熟?

仿佛在华清宫附近也看到过她的身影。

不一会儿,前去搜查的侍卫便回来了,呈上几个小小的瓷瓶和一个小盒子,那盒子中放着两个璎珞以及数十个银锭子,其数远远超过花蕊的俸禄。

玉珏上前一步,问道:“花蕊,如今物证俱在,你可要辩解?”

花蕊:“……奴婢认罪,无可辩解。”

“这么些银两不是你一个小丫鬟该拿的,想必是背后有人指使,说,是何人指使你?可还有同谋?”

花蕊深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平复了情绪。

她调整了姿势,跪得端正了些,最后悄悄瞥了一眼小湫儿。

“奴婢……是受林婕妤指使,一月前,她以银两贿赂,命奴婢在小湫儿练字的徽金墨中加入病狗血,令小湫儿染上犬瘟,命在旦夕。”

听到此言的林云直接从绣凳上一下站起身来,眼神惊异:“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察觉到宓奚向自己投来不满的目光,她又只好捏着帕子坐了下去,眼神如刀子般钉往花蕊身上。

“你这个贱婢!竟敢污蔑到本宫头上,活腻味了吗!”

她如同真的遭受了污蔑,神情不似作伪。旁边的菱花扶着她的手臂,不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面对着林婕妤的怒气,花蕊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与之前自责的样子大相庭径。

宓奚打断林云的话,道:“继续说。”

花蕊像是什么也不惧了,继续道:“一月前,林婕妤在花园中遇见小湫儿起了争执,当时被小湫儿咬了一口,还被皇上惩罚。是以婕妤心中愤懑,便找到了我。”

林云忍无可忍:“满口胡言!我何曾找过你!”

她的确是厌恶这只狐貍想过要报复,但是却没有付出行动过,因为时机尚且不成熟。

花蕊:“婕妤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亲自来见我。所以是派您的贴身侍婢来的。”

林云心下轰然一震,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菱花。

菱花又恢复了那副微微诺诺的样子,眼神躲闪。

宓奚皱起了眉。

玉珏:“菱花,是花蕊所说的这样吗?”

菱花闻言跪下,嗫嚅道:“……一月前,娘娘的确派奴婢找过花蕊。”

一个茶杯飞出,狠狠掷在菱花的额角,鲜血瞬间从她白皙的面庞上蜿蜒而下。

林云怒极了,表情有些狰狞,她冷笑道:“好啊,好啊,原来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还以为你是个锯嘴葫芦,一整天地在我面前装得那般乖觉,没想到竟如此胆大包天,敢来污蔑本宫?”

不知怎么,宓奚回想起第一次去华清宫时见过菱花,她那时脸上有一个硕大的巴掌印。

在宫中,主子惩戒下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别说是扇一个巴掌,有严重的要了性命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林云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事必定没有少做。

如今当着宓奚的面,她竟还敢这般嚣张,茶杯说砸就砸。

宓奚不满,命人缚住她的双臂:“朕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来代朕行惩处之权。”

双臂疼痛,林云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但是又不甘心,辩解道:“皇上!这贱婢栽赃臣妾,臣妾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口出狂言,害臣妾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宓奚眼睛一眯,湛蓝的双眸中隐去情绪:“朕自有定夺。”

玉珏看懂眼色,继续审问:“花蕊,你为何轻易收人钱财,戕害自己的主子?”

花蕊便又看向小湫儿,它也望着自己,神色悲哀。

简毓快要委屈哭了,她明明想要每个人都好好的,但是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奴婢的母亲病情加重,急需大量的钱财去医治……”

花蕊的声音微弱,一提到母亲,她就忍不住想哭。

那丢在面前的小匣子中躺着两个璎珞,是一样的款式,复杂且精致,一个是从前自己进宫时母亲给自己编的,已然泛旧褪色了,流苏上也起了毛边,一个是前段时日,母亲编了托人送入宫中的。

花蕊想着母亲在病床上点着蜡烛一点点给自己编着璎珞,便忍不住落泪。

母亲编了一辈子,熬坏了眼睛,拖垮了身体,熬到把自己送进宫,从此一病不起,从此再也离开过病床半步。审问

简毓虽然自小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但是她也能感受到花蕊的痛苦。

她想到什么,起身将藏在榻底的小箱子拖了出来打开。

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宝石,都是宓奚给她的,还有那碗他送给简毓的毛绒小狐貍,也被简毓收在里面。

简毓将小箱子拖到花蕊面前,将所有宝石都叼到她的身前。

我也有钱的!为什不跟我说呢?我可以把这些都给你,肯定足够去医治你母亲的病了!

花蕊明白它的举动,捡起一颗石头放在手心。

“谢谢你,小湫儿,但是如今已经晚了……晚了。”

若是银子有用的话,那么她的匣子中肯定不会还剩那么多银子。

玉珏面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但是还是憋了回去:“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犯下大错,为自己的私情而选择加害小湫儿!”

花蕊沉默不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红宝石。

末了,她终于道:“奴婢知罪,我不该一时被金钱所蒙蔽,听从林婕妤的指派而使小湫儿无辜受害,奴婢悔不当初,”

她看着简毓,露了个苍白的笑:“幸好小湫儿你没事……”

林婕妤见她一口咬定自己,目眦欲裂,好险没有当场掀桌,厉声质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从未做过!是何人指使你来污蔑本宫?!”

见花蕊不说话,她便上前跪在地上,对宓奚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啊!请皇上明查,还臣妾一个清白!”

宓奚被吵得头疼,吩咐玉珏道:“都带下去仔细审问。”

玉珏:“是。”

随即让侍卫将花蕊与菱花、林婕妤都带了下去,云笠与云蔚因为有嫌疑以及失职之过,也一同被带走了。

人一走,殿中瞬间被腾空,秦更衣也行礼告退,回宫去了。

简毓盯着那地上的宝石出神,半晌后跳到宓奚身边卧下了。

【这件事花蕊也是有苦衷的,家人生病了也许真的会很难过吧?虽然我从小都是自己长大,没有感受过有家人的滋味,唉。】

【她害我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对,但或许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呢?你说她怎么就不能早点和我说呢,这样我也能帮到她,根本不用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我虽然贪财,但是如果是拿去救人的话,那我肯定会很愿意的啊!】

【还是说花蕊觉得我只是一只小狐貍,跟我说了也没用,所以才会选择收林婕妤的贿赂?】

【哎呀烦死了!都怪那个林婕妤,之前就说要剥我的皮做毛领,她要是不主动惹我,我又怎么会咬她?我还嫌她不洗澡,嫌她脏呢!呸呸呸!】

【狐了个貍的,等我变成人,指定要给她好果子吃!话说吃下那个啥啥断尾草,今晚我就能变成人吧?还是说要等有月亮的时候才行?】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许多想法尽数被宓奚听了去。

什么?她要变成了人?

宓奚瞳孔一缩,悄无声息地看向身边的简毓。

简毓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盘算着变成人以后该怎么办。

宓奚伸出手,从腋下将简毓抄起,举着她上下打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简毓挥舞了两下爪子,动不了。

【干啥啊又!突然这么抱我,很难受啊知道不!】

这具毛茸茸的身体小巧可爱,就连羞恼也是毫无威胁、惹人怜爱的。

宓奚的目光上下滑动,似乎在思考她变成人的样子。

时间一长,简毓就有些遭不住,她顾不得难受,慢慢将双腿夹起来,用尾巴向上遮住了某些部位。

【就算是狐貍也是有隐私的!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身上的力道一松,简毓掉落在地上,几步跃上了房梁,用异常的目光看着宓奚。

这人的眼神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侍卫禀报,说胥黎将军那边终于传来了密信。

宓奚收回目光,变回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君王,起身要前去御书房。

简毓松了一口气,她要好好休息片刻,然后为变身的事情准备一下,肯定是不能像湫那样随便找个树杈子就变了的,那多硌得慌啊,对了,还要准备衣服什么的,不然到时候就要光腚跑了。

谁知宓奚来到她蹲着的房梁底下,然后招了招手。

简毓:不是吧,这也要我跟着去吗?我要变身了很忙的你知不知道?

眼见宓奚的耐心消逝,简毓不得不磨磨蹭蹭地跳了下来,被宓奚一把薅在怀中带走了。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宓奚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殿中再出什么事,一方面是关于她念念叨叨的变成人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最好都能掌握在手。

只有在他身边,才是足够安全的。

简毓不知道宓奚的考量,只在他怀中散发着怨气,却又不自觉地想到了花蕊。

要是这件事查出来了,花蕊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简毓其实觉得自己不该轻易就原谅了她,毕竟这本不是一件小事,而是险些害了人命,但是若是花蕊会因此而遭受酷刑什么的,她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要不就求宓奚把花蕊赶出宫算了,不要再让她进宫来了,凭借花蕊的能力,在外面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应当是没问题的。

不一会儿,简毓便宓奚带到了御书房。

密报放在桌子上,宓奚一目十行地查看起来。

上面写着胥黎带着几支队伍秘密潜伏到了北襄国境内,然后发现北襄皇帝并不在北襄皇宫之中了,另外他还探查到,北襄已经与旁边的阮国结成了联盟,如今正在秘密地训练两国的联军。

下一步,估计就是重新攻打云国。

姬姒那边刚刚恢复元气,但是由于国中耕地被大面积破坏了,粮草储备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全靠燕赤和代国那边支援着。

李怀在代国将政务理得十分漂亮,朝新渠修成了一半,已经有一部分投入了使用,若是今年天气顺遂,明年就有足够的粮食了。

但是近日燕赤阴雨连绵,雨水比以往都要多。历年夏季时燕赤与云国也常常遭受涝在,这也是令宓奚头疼的一点。

就找他读密报的时候,简毓在房中四处玩耍,从角落中翻出了一本《娇狐娘巧擒冷面郎》。禁书

等宓奚终于忙完手中事的时候,才发现小湫儿格外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是在哪里睡着了吗?

他一转头,就在某个桌子后看到两个竖起来的毛绒耳朵尖。

“小湫儿?”

宓奚出声唤她,却没有得到回应。

小狐貍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点也没有注意他的脚步声,耳朵尖还时不时一颤一颤的。

等宓奚悄声走进时,才发现她面前摊开了一本书正看得起劲,保持着一副怪异的表情。

等宓奚的目光落在那打开的扉页上的时候,犹如被雷劈过身子,不由得顿了一下。

没等简毓反应过来,宓奚便一把夺过那本书,“啪”的一声合上了书页。

简毓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抖,终于回过了神,却见面前是一双银龙靴,她顺着衣摆往上看,擡头看见了宓奚略有些冷漠暗沉的脸,那书中内容在眼前浮现,“唰”的一下气血上涌,她的耳朵尖直接就红了。

我去,宓奚他居然……居然看这种书,还偷偷藏在书房不让人发现!

这本书的描写相当露骨香艳,讲的是一只玉面狐貍修成为了修成人身,便寻得了一个皇族子弟为目标,日日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夺取龙气,而那皇族子弟本是无情之人,清高冷面,最后却在狐貍的攻势之下不断沉沦,最终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的风月诡事。

不知怎么,简毓一读到那无情的玉面郎,脑中浮现的就是宓奚的样貌。

一样的清冷……一样的面貌俊逸、身姿优越,肤白貌美八块腹肌……

我靠!我怎么能这么想啊啊啊啊!!

简毓的脸也红了,用爪子去遮脸,好在她身上有绒毛覆盖,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没想到宓奚还好这一口……我的天爷……

所以说他对我这么好,其实是因为对我有别的心思?!

宓奚是个福瑞控?!

短短的几个瞬息之间,简毓的想法犹如脱缰之野马不可收回,越来越偏了。

宓奚虽没有接触到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看她这个表情便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表情冷冷,直接将那本书放到烛火上点燃,扔到了银盆中。

玉珏这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我……朕……”宓奚开口想要解释一下,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解释?现在解释的话岂不是相当于自己很在意这种事?于是也不说话了。

这边的简毓脑中还想着书中内容,那雨夜中冷面郎君与娇玉狐娘的温存之事犹如有了画面,怎么也挥不去。

“口噙青丝满,露珠滚云端,急切切呼唤郎君来,羞滴滴连番红浪罢……”

“你这小狐貍在想什么?”眼见她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宓奚蹙眉问道。

简毓不敢再去看宓奚,怪叫一声,几下跃开,跑到了门外。

外面还下着小雨,宓奚怕她被淋湿或者跑丢,也追了出去,将简毓一把拽住往回就走。

简毓四个爪子都在抗拒:

【放开我!放开我!我靠原来宓奚你居然好这口,简直是太变态了!】

【就算你是个帅哥,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确实是我喜欢的样子,但是我是不会轻易从了你的!强扭的瓜是不会有好果子的!】

宓奚一头黑线,闻言甚至被气笑了。

听见头顶一声轻哼,简毓挣扎得更厉害了。

【啊啊皇帝哥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狐貍啊!!我还没有变成人的本事呢!】

【我都不知道什么龙气不龙气的,我也不会吸你的阳气,我只是贪图你的钱财和好吃的而已我有什么错呜呜呜,我不要卖身啊!】

一被带进房内,简毓就想往外跑,奈何宓奚动作更快,“啪”的一声把门给合上了,杜绝了简毓出去的生路。

“从今日起,你哪里也不许去,朕在哪里,你就必须在哪里。”

我不要啊!

听见他这般命令,简毓哭丧着脸往椅子后面躲,却被宓奚抓了个正着。

眼见宓奚的脸越来越近,简毓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宓奚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弹了弹她的脑袋,然后掐了掐她粉粉的耳朵尖。

“笨死了。”

面前的雅痞感消失了,简毓尝试着缓缓睁开眼,宓奚已经回到了御桌前,拿着奏折开始看。

那本书也在银盆中燃烧殆尽,最终只剩下一片灰烬。

简毓“噌”的一下钻到椅背后面,偷偷漏了个眼睛看宓奚。

烛光下他的侧脸清晰,线条干净利落,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完美面容。

其实喜欢上宓奚真的很简单,又帅又多金的男人总会具有优势嘛。

虽然在湫的记忆中,那个宓奚对湫真的不算好,但是初见那一眼的惊为天人,就是让湫从此沦陷,对宓奚死心塌地,甘愿付出所有。

简毓扪心自问,她对宓奚肯定是有好感的,尤其是这个宓奚并没有那么坏,对自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宠溺。

但是她尚且还不知道两个宓奚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别,也不确定以后的宓奚会不会变成和那个宓奚一样,像对待湫一样对待自己,而她又并没有湫那么深爱他,愿意包容一切。

所以她也就不敢轻易去交付自己的情感。

她不敢赌,自己是否能变回人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情,未来宓奚将要遭遇的刺杀一事也还没有头绪,简毓总觉得许多事都充满了变数,让人如同在迷雾中摸着石头过河,也许稍不注意便会被激流冲走或者落入某个漩涡,危险又茫然。

她从前不清楚宓奚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但是今天看来,宓奚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喜欢的情感?

虽然这很奇怪,但是也算是一个可以猜测的方向?

可是若是哪一天宓奚知道了真相,他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话又说回来,她还以为宓奚是什么禁欲系呢……结果私下什么都看,这种尺度的话本子,放在哪个朝代都该是禁书吧?

察觉到简毓目光变化,宓奚一转头便与她目光对视。

简毓连忙躲开,藏进了椅背后面。

我靠,心怎么跳这么快?

简毓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异常。一个梦

要了命了,自从读了那本书,简毓就如同打开了个潘多拉魔盒一般,老是会起一些奇怪的念头。

就连睡着了做的梦也带了点颜色。

正是话本中的那个桥段。

和宓奚长得一模一样的冷面郎君被狐妖困在阁楼幻境中,怎么也逃不出去。

他的衣衫在行动的时候被弄皱了,面上也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应该是那狐妖给他下了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因为药力发作而体力不支,依靠着门扉跌坐在地,一手撑着地,一手抚上衣领。

这里似乎太过潮热了,就连他这般端方的君子也禁不住想要解开衣领透气,但是理智让他在最后一刻住了手,眼神一凛,往暗处呵道:

“出来!别装神弄鬼!”

在暗处欣赏够他狼狈姿态的狐妖——现在是简毓,施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衣着清凉,比起冷面郎君的衣冠严整显得格外暴露,反差巨大。

她走向地上犹自喘息着的郎君,旁边路过一块镜子,简毓目光往旁边一瞥,心底突然一惊。

这张脸……湫?秦更衣?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是上次看完了湫的记忆,在自己心中狐妖就该长这样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客观来说,这张脸真的很美,像是蕴着一层光华一般,妩媚而不失清纯,妖娆却不下作。

她的面容戚戚,凝聚着万般哀愁,对着眼前的宓奚用撒娇般的语气道:

“奴思郎君,日日沉吟,郎君却这般无情,不肯对奴好言,奴心碎矣,不复整也。”

明明囚住别人进行强迫的是她,但是她这话说得仿佛她是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一般。

简毓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用这种调调说出这种话来,登时鸡皮疙瘩爬满了双臂。

救命啊!这不是我干的!

那郎君不为所动,依旧是冷目以对:

“胡言乱语!赶紧将我放出去,负责我定然不会客气!”

正说着,他却从唇边逸出了一声微小的喘息,反应过来后他赶紧用手捂住了嘴以免再次发出声音。

简毓走近一步,幽幽道:“可是药效依然发作,若是不及时解除,郎君恐有性命之危……”

冷面郎君十分排斥她的靠近,身体往后缩去,死死瞪着简毓想震慑她。

奈何那药性凶猛,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腹部升腾而起,让他浑身一软,再擡头时眼尾已经带了红。

狐妖掩嘴,那狐貍眼中有狡黠,亦有悲伤,她像是计谋得逞,又像是无可奈何,轻语道:

“郎君,好可怜……”

眼看她越发接近地上的郎君,简毓也随着失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这么奔放吗姐妹!

别脱!别!

救命啊!救命!

不一会儿,狐妖身上衣物逶迤在地,身上几乎毫无遮掩。

面对着这般诱惑,郎君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他。

若是平常,他肯定会毫无波澜,可是如今药性发作,加上狐语催眠,叫他极力抵抗却收效甚微,只能将竹节般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嵌进了掌心,传来微弱的疼痛。

简毓简直想哭,这太冒昧了!

这种事自己十辈子也干不出来啊啊啊!

可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白玉藕节般的手轻轻抚上了郎君的面庞,狐妖将身体贴近他,用眼神慢慢描摹他的轮廓。

他不愿意看她,那她去看他便好了。

最终,狐妖在郎君侧脸上落下了一个极轻极快的吻。

似乎是害怕眼前的人如同一个幻影,微微一碰就碎了。

“郎君……”

她喃喃念道,如同痴梦之语。

没想到这个梦能这么真实的简毓震惊于唇上传来的触感。

我靠,四舍五入这算是我亲了宓奚吗?

我靠!我亲了宓奚!

不不不这不可以!这真的太可怕了!

简毓疯狂调动意识,想要接管这个身体让狐妖别再继续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挣扎太过激烈,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梦的主人,随着一阵麻痹之感传过身体,简毓还真的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

呜呜呜终于!

在接管身体的那一刻,简毓立刻从地上弹身而起,捡起地上的衣物遮在自己面前。

余光中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简毓发现她的脸也是红的如熟透的樱桃一般。

她不敢去看那郎君在挣扎中衣服被扯开而露出的小片胸膛,于是转头道:

“对……对不住!这不是我本意……我没想这么对你的!”

郎君闻言睁开了眼,用那幽深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看她又要整什么伎俩。

简毓没有办法,只能解释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梦!你等一下,等我醒了就可以了!”

她接连后退好几步,离那郎君越来越远:

“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了!”

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啊啊真服了,我就不该看宓奚那个话本子!”

由于没有看路,手中抱着的衣衫又十分长且飘逸,简毓一个没注意踩到了衣带,直接摔在了冰凉的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臭宓奚!”

只是随口抱怨一句,还没转过头,她的身体却猛然一重,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她一擡头,正正对上那郎君如点漆般的深瞳。

不知是不是地板反光的缘故,简毓似乎在他眼中极深的地方看见了一抹幽蓝。

“你叫……谁?”

“简毓啊!”简毓以为他在问自己的名字,于是脱口便答。

那郎君一手撑在她身旁,一手扶在她的脑后,用那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道:

“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的眼中跳跃着幽蓝的光点,与之前那个抵死不从的郎君的气质截然不同。

离得太近,那脸近在咫尺,眼尾潮红还未退去,简毓被他按在地上,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

她脑袋发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她的唇便被一片温热给覆盖住了。

简毓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一切便渐渐化作一团虚无,尽数消散在片片白光之中。梦醒

梦中幻境如同潮水般退去,简毓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自己还身在御书房,只不过不知何时被移进了宓奚专门为她准备的软垫中。

她第一时间四处张望找寻宓奚的身影,桌案上的金枝蟠龙纹的蜡烛还燃着,烛泪在底座上蓄了浅浅一层,御桌上是堆积如小山的奏折,还有几本是摊开的,上面全是批红。

却不见宓奚。

那幻境中的余韵仿佛未消,简毓感觉自己的唇上仍停留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最后那一下……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是……那个和宓奚长的一模一样的郎君主动亲了她?

我靠!

这是什么剧情?!

按理那个郎君不该咬紧牙关拼死不从的吗?怎么会主动来亲她?

狐了个貍的,都说梦是人潜意识的体现,难不成自己单身了那么久,关于这方面的思想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可是,那是宓奚啊!

虽然很合理,但是也极其不合理。

穿越这么久以来,简毓接触得最多的异性便是宓奚了,若说要做这种梦,宓奚的脸的确是很容易代入的。

但是对于情感一事,简毓其实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人,她总以为一段感情必须按部就班,先明确双方心意,再通过一定的仪式感确定关系,之后才能开始开始做其他的,绝对不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可是他们现在什么都算不上,中间隔着一堆谜团和阻碍,根本不可能到达那一步。

她都不敢想,要是宓奚知道自己做了这样一个梦……

简毓听见门外传来动静,连忙卧回垫子中装睡。

“吱呀”一身门被推开,属于宓奚的脚步声响起。

那双银龙靴在行走时总是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声响,久而久之,简毓总能通过这个辨认出是否是宓奚。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简毓心虚地闭紧双眼,耳朵尖却被靠近的呼吸激得瑟索了一下。

“醒了就莫要装睡了。”

宓奚低醇的声音响起,意外地带了些沙哑,像是才醒似的。

装睡被发现了,简毓尴尬地起身,抖了抖毛,还舔了两口,瞟宓奚一眼,移开眼睛,再瞟一眼,最后尴尬地坐下了。

狐貍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

他应当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接触到宓奚那双眼睛的时候,简毓奇怪的发现他双眼泛红,似乎是没有休息好。

联系到那桌上没有批完的折子,所以他批了一晚上奏折,刚才是出门去透气吗?

她却没注意,宓奚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唇的弧度却抿得不自然。

气氛些许凝滞,正当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简毓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将毛茸茸的爪子举起放在眼前,简毓顿时无比失望。

昨晚她并没有变成人。

难道是因为下雨没有月光?还是因为自己睡着了?或者说变身的时候不能有别人看着?

原因太多,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罢了,没变就没变吧,要是变成人被宓奚看见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准备准备再变吧。

或许得完全复刻一下湫那晚的过程。

一擡头,宓奚却还在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他当然并不只是批了一晚上的折子,而是在半梦半醒间被简毓拉入了梦境,一进去便感觉浑身燥热,登时明白这身体被人下了药。

然而旁边传来一声响动,他就看见了那几乎衣不蔽体的人儿。

她摔在地上,嘴里嚷嚷着“臭宓奚”。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

但是她却是秦叹月的模样。

于是他上前想要弄清这一切,却不抵那药效凶猛,身体一阵绵软,把她压在了地上。

那女人在慌乱之中又喊了一声,他听得清楚,却还是问道:“你叫……谁?”

她的眸光破碎,光点明灭,还带着一点水花。

“简毓啊!”

她却以为是在问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叫简毓,生病昏迷前,她就告诉过他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张脸?

从腹中烧上来一股火苗,令宓奚心跳得厉害,他看着被他压在地上的女人,身体接触的地方犹如也被点着了一般,烫得惊人。

那开合的双唇看起来十分柔软,宓奚只觉眼前一花,便被夺了意识,低头吮了上去。

梦醒的瞬间,宓奚发现自己方才是以手抵头睡着了,桌上的奏折只批了一半。

唇上触感清晰,他脸色一变,惊觉现实中的身体也出现了异常。

于是猛地起身推门而出,站在晨风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雨还下着,雨水顺着房檐滴落,连成一串绵延的珠帘,雾蓝天色微明,宫灯还没有取下,在微风中摇曳着魅影,百座宫阙如同一片海,其中闪着点点波光。

殿中传来微小的动静。

她也醒了。

方才那些,是她的梦吗?

狐妖能够编织幻境,令人被其蒙蔽,久而失心智,损心力。

她说那只是一个梦,但是她怎会做这种梦。

还有,为什么她是秦叹月的样子。

宓奚皱了眉,这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湫儿……不,简毓与秦叹月有何关联?他此前从未发现此二人有接触,看简毓的样子,也并不认识秦叹月。

千头万绪,皆不分明。

待他回到殿中,发现小狐貍呼吸紧张,正在装睡。

他本想直接询问,但是看着她那十分尴尬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却没问出口。

罢了……现在还不是说明一切的时候。

他想起那梦中的情形,虽然长着同样的脸,但是他第一眼便能分辨出她和秦叹月的不同。

也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不是别人。

奇异地,他并不排斥与她接近,甚至在顺从身体本能的时候,他也有意不去抵抗,放任事态发展。

这是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很……奇怪的感觉,却不算糟糕。

没有眩晕感,也并没有出现恶心之感。

当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门外的传来玉珏的声音:“启禀皇上,奴才连夜审了花蕊,她已然全招了。”招了

简毓才想起来这茬。

她的心中一沉,先跳到了门口。

门一打开,玉珏便见到了小湫儿,随后是一截绣着五爪盘龙纹的龙袍衣摆。

皇上昨晚和小湫儿在一起。

“她都招了什么?”

玉珏低着头:“据花蕊所说,一月前她的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急需用昂贵药材续命,但她身上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是以林婕妤派贴身侍女菱花找到她欲加害于小湫儿时,她便为了钱财不择手段。

奴才又分别审问了林婕妤宫中的菱花,她也对此事供认不讳,诸多细节都能够对得上,林婕妤先是因花园中与小湫儿冲突一事对小湫儿怀恨在心,所以想出此等法子进行报复。林婕妤宫中的奴婢也说,她们都听见过林婕妤说过“迟早要弄死那小畜生”之类的话,此事应该就是林婕妤所为,只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宓奚没耐心:“不过什么?”

玉珏:“只不过林婕妤始终不承认做过这件事,一直在喊冤枉呢。皇上你看……”

林云昨晚便被送回了华清宫软禁,被侍卫看守着,若是没有皇上的旨意,玉珏是没有审问她的权力的,所以得宓奚亲自去。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由皇后来做,但是宓奚从没有立过皇后,就连之前能够代行皇后职权的姬贵妃也回了云国,闵昭媛又是那种境地,宋昭仪一向是不能管事的,这宫中一时半会儿竟凑不出一个有能力的,事事大小都需宓奚亲自过问,实在是繁琐不堪。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先去给朕准备沐浴,朕下朝了再去审问林婕妤。”

怎么这个时候要沐浴?难不成皇上昨夜一晚没睡吗?玉珏心中疑惑,但是还是转身去准备了。

“等等。”

宓奚又叫住了他。

玉珏以为皇上又有什么要紧吩咐,洗耳恭候。

“要冷水。”

“是……”

等到应完,玉珏才反应过来。

等等,什么?皇上要用冷水沐浴?这大早上?

“哎哎……使不得啊皇上!天气寒凉,为您的龙体着想,实在不宜用冷水沐浴啊!”

宓奚眉毛一拧:“别废话,喊你去就去。”

玉珏立即噤了声,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躬身退下准备去了。

皇上还真是身体康健啊!

简毓也疑惑,这宓奚怎么突然要洗冷水澡。

这么想着她便转头嗅了嗅自己身上,也闻到一股味道。

……哦,我也该洗了。

但是云蔚云笠此时都不在,她没办法给自己洗澡。

找其他人也不合适,她不太能接受。

除了云蔚云笠以外,还给她洗过澡的只有……

她擡头一望,然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算了,忍一忍吧,等云笠她们回来再说吧,反正她没洁癖,忍一下没什么。

然后便被拎起来了。

她没有洁癖,旁边那人有啊!

宓奚拎着她往侧殿走去,昨日军报来得急,连日攒的政务也没有处理,所以他不得不先来御书房处理。

这御书房一呆就是一整晚,还莫名其妙做了个梦,还是那种不可描述的场景。

连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其影响了。

都是这小狐貍干的。

他要沐浴,自然是不会落下她。

玉珏动作很快,他知道皇上的性子,所以这沐浴用的热水和澡具是早早就备下的,随时可以取用,就算皇上要求用冷水,也是立刻就能引来。

虽然皇上这么说了,但他还是热水冷水一道准备了。

简毓的身体看起来已然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宓奚考虑到她大病初愈,还是善良的没给她用冷水。

他先换了衣服,亲手将简毓泡进木桶中,开始着手清洗,手法十分之娴熟。

经历过那个梦,简毓实在是不能对此淡然处之了。

简毓一面挣扎一面在内心狂叫:

【放开我!我不要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