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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摆了一道(2 / 2)

水花溅了宓奚一身,连他的脸上都沾上了一点泡沫。

简毓挣扎得太厉害,沾了水打上香胰还滑溜溜的抓也抓不住。

宓奚黑了脸:“再动今天就不准吃饭了。”

这并不足以威胁到简毓,她用爪子努力去扒着木桶边缘:

【不吃就不吃!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放开我放开我!】

宓奚一把按住她,咬牙道:“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没被朕看过?给朕老实点!”

简毓手一滑,直接落进了水中,咕噜出一连串的泡泡

“呜哇呜哇……咕噜咕噜!呜!”

【臭宓奚!臭流氓!】

接连被呛了好几口水,简毓不由得咳了起来,水洒得到处都是。

宓奚趁机按着她,用水给她冲洗干净,最后拿布一裹把她丢到了熏笼那边。

侍女们立刻将简毓接住,为她熏干身体。

宓奚则是沉着脸自己去沐浴了。

这女人实在是不知好歹,普天之下谁又敢让他来这般对待?

仅此一人罢了。

他真的是宠幸太过,把这小狐貍养得十分跋扈,越发娇纵了。

若是她变成了人,指不定得多么嚣张蛮横。

脑中闪过昨日那道身影,他将自己泡入冷水中,压制着那股热气。

原来这就叫狐魅。

等宓奚收拾完出来,便又变成了那个冰冷无情的九五至尊。

上早朝时,林左岩建言献策,提出了几条有利于民生之计的策论,如以寺庙为据点进行布施以彰皇恩,建造容难所收留流浪者等,这些事若能实施倒是对百姓有好处,只是十分费力,做好了也不算什么大政绩,做不好却有可能损声誉。

此时林霆自告奋勇,宓奚便将此事交给他负责,先行在京城附近几个乡镇实行,若做好了再进行推广。

下了朝,宓奚来到华清宫。

林云依旧是站在门口,一副忿忿的样子,见到宓奚便直接落下了泪,很是委屈。

“皇上,臣妾真的不曾做过此事啊!定是菱花那个贱人被人收买,想要害我,所以将此事栽赃在我头上!”

她若是死不承认,宓奚也不好用用强硬手段,毕竟现在朝中还得用林家,不能做得太过。自戕

但是他也不想轻饶了林云。

“婕妤林氏,目无尊上,行事不恭,恣意傲踞,心无皇威,残杀生灵,朕将惩之以效后宫之尤。”

他下令将林云禁足半月,撤去华清宫所有侍女,只换了个管教严厉的嬷嬷,让林云每日学习礼仪,背诵宫中规训,每日都需抄写十份给嬷嬷过目。

这处罚看起来并不算严重,但是对于林云来说难受得紧。

她不仅每日需要起早,在嬷嬷严厉的压迫下学习各种礼仪,晚上还不能休息,点着灯抄写规训,一日下来不仅浑身酸疼,十指也是肿胀不堪,由于侍女尽数撤去了,所有事情都得她自己亲力亲为,更是十分烦躁。

她从小娇生惯养,身边群婢环绕,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她将抄写的规训给嬷嬷过目,不料那嬷嬷得了宓奚的命令不会轻易放过她,硬是一字一句看过,若有行文错误或者字迹潦草的,皆要重新写过。

叫林云苦不堪言,更觉心中不平。

菱花那贱人竟敢背叛她,她定要查出到底是谁将手伸到了她这里!

付御女就住在侧殿,倒是来看了林云几次。

但是林云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便咬牙叫她回去了。

至于菱花和花蕊两人,宓奚本想直接将她俩赐死,但是简毓实在不忍他这样做,只说让宓奚将她们赶出宫去,此生不准再进京城便行了。

宓奚的湛眸看着她,目光深深:“但是她们是你生病的罪魁祸首,你愿意就这么轻易原谅了?”

简毓面露纠结,她并不是什么圣母,害自己的人说原谅就原谅,但是花蕊在她身边那么久,她也大概知道花蕊的性情,若不是为了母亲,想必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而那个叫菱花的,看起来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像是歹毒的人。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简毓做不到看着她们被赐死。

她在纸上斟酌写道:放她们走吧。

她不原谅,但是人的性命珍重,她不愿随意褫夺。

况且她还活着不是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宓奚收回目光,道:“随你,反正这是你的事。”

简毓却忍俊不禁,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最后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我就知道,奚奚你~最~好~啦~】

宓奚眼神一顿,这家伙显然是发明了一个奇怪的昵称来撒娇。

什么奚奚,听起来不仅奇怪,还毫无威严。

嘴角却不自觉往上提了提。

不过她这次能安然无恙,多亏闵昭媛送了灵草来,宓奚说过会赏她,于是拟旨赐她几匹上好的浮光锦,以及金银若干,至于她父亲的事,却不曾提起。

闵昭媛早有预料,好在明鹜那边派人给她递了消息,说他已想法子悄悄去狱中看过,她父亲并无大碍。

她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打点出去的银子并没有白费。

云蔚和云笠两人因为失职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所幸再没有其他处罚,终于回了都梁殿。

云蔚哭丧着一张脸:“真是太可怕啦!我还是第一经历这种事情呢,玉珏公公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谁知审人的时候竟那么凶!”

云笠一回来手就不停,忙东忙西的,在一旁解释道:“玉珏公公乃是皇上的御用太监,服侍皇上那么多年,必定是有旁人不能有的手段在身上的,人可不能只看一面。”

云蔚怅然:“是啊,就像花蕊,平日我们也不曾看出她的异常,谁知她竟会做出这种事!”

云笠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还敢提,不怕掉脑袋啦?”

捂着脑门的云蔚收了声,也走到她身边,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沉默了一会儿后,云蔚突然道:“哎,你说我们要是能早些察觉花蕊的不对劲,是不是就能帮到她?这样她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个地步了。”

云笠默然,须臾后说:“或许吧?”

又接着道:“好了,到此为止,她也已然被送出宫去,此生我们也再见不到了,把这件事忘了吧,好好伺候小湫儿才是要紧事,以后我们可得仔细着些,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云蔚连连点头:“以后小湫儿的东西我可得全部检查过才敢给它用了。”

傍晚时分,云笠正准备伺候小湫儿用晚膳。

今日的菜很是丰盛,有道五味酪鹅,光是闻着那味道就把简毓香得栽了一个跟头,若不是云笠拦着,她差点都要上爪子直接抓了。

其余的白灼虾、海米煨鸡以及素食若干,皆是滋补之品,用来给她补身子的。

可还没等她伸出爪子,云蔚却从外头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一遍喘气一遍似是有话要说。

云笠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顺气,云蔚终于是缓过来了,面色焦急,道:“花蕊……花蕊她自戕了!”

简毓手中的调羹一下子砸在桌上,里面的汤洒了出来,她看向云蔚,似是不解。

云笠也问道:“你说什么?玉珏公公不是将她送出宫去了吗?她怎么会自戕呢?”

云蔚抓着她的手,哭道:“玉珏公公命侍卫送花蕊出宫,路过水井的时候,花蕊她趁侍卫不备,挣脱开来,直直跳进了井中!”

“啊!”

云笠捂住了嘴,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玉珏公公立刻着人去捞她,但是天那么黑,还下着雨,捞出来的时候,尸身已然凉了……”

简毓闻言几下跳出门外,往云蔚所说的水井赶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就是在往那边发足狂奔。

或许是想见花蕊最后一眼。

她心中的紧张大过恐惧,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怎么就……自杀了?

明明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待她赶到那边时,玉珏已经处理完毕了,众人擡着一个架子,上面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副隆起的东西。

周围的人撑起白伞,简毓的毛却在奔跑时被沾湿了,她隔着几步缓下了步伐,嘴里呼出白气。

玉珏看到她,连忙叫人上前阻拦。

“快快,拦着它,别叫小湫儿过来!哎哟我的天爷,这都叫什么事啊!”不对劲

几个侍卫上前将简毓拦在后面,不让她靠近那担架。

简毓的心狂跳起来,既想往前去瞧一眼,脚步却有几分踌躇。

随后赶来的云笠将简毓一把抱起,以手虚虚遮住了她的眼睛,云蔚在旁边打开了伞。

三个身影立在伞下,倏然之间犹如静止了一般。

玉珏见云笠过来控制住了小湫儿,轻松了口气,向这边投来劝告的眼神。

带着小湫儿走吧,别让它瞧见这场景,免得吓坏了它。

云笠也是看懂了,对着怀中的小狐貍道:“小湫儿,事已至此,人已救不回来了,咱们就当花蕊她解脱了好不好?咱们走吧?”

说罢转身要走,简毓扒着她的手臂回头看着,只见一个侍卫上前禀告玉珏:“公公,这人手中攥着东西,瞧着好像是一块宝石,莫不是从何处偷盗的吧……”

听见这话的简毓猛地从云笠怀中挣脱,不顾旁人阻拦跑到了那蒙着白布的担架旁,对着那侍卫嘤嘤地叫唤着。

莫名其妙被凶的侍卫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只小狐貍。

云笠自然也是听见了这话的,她心中悲凉,几步跑到简毓身边,对那侍卫解释道:“这宝石是小湫儿赠予她的,并不是偷盗而来,她若是活着,定然不愿听见这般话,还请大人勿要冤枉了她。”

侍卫只好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以示歉意:“是,微臣现下明白了。”

简毓四爪站在雨中石砖上,泡得冰凉,但是她不愿走,在担架旁静静站了一会儿,为花蕊默哀。

就当时送她最后一程吧。

花蕊临死还攥着那块宝石,是因为对自己的愧疚吗?她的性子那般坚毅,竟会做出这种事。

怎么那么傻,就算简毓在心中说了不原谅她,但是毕竟没有将这话说给花蕊听过,明明她已经请求宓奚将她送出宫去,还特意让送花蕊出去的人不要对外提及宫中的事情,就只说是花蕊年龄到了该放出宫去的年纪了,明明只要拿着她送的宝石去兑些银子,母亲的事已经了结了,花蕊很快能够在外重新开启新的生活……

余光一转,简毓突然看见另一个人。

正是应该与花蕊一同送出宫去的菱花。

不好!

眼见这个一直将自己隐在人群中不露痕迹的人,这时候突然站了出来,简毓直觉不对劲,连忙冲过去一口咬住了她的裙摆!

她也要做傻事了!

刹那间如电光火石,随着简毓的动作,周围人终于也反应过来,侍卫立马上前控制住了菱花。

那娇弱的身躯被几个壮汉反剪住手,压弯了腰,明明应该是一个很难受的姿势,菱花的脸上却不见痛苦,只是一片木然。

简毓的牙关隐隐作痛,心脏跳得不稳。

为什么这两人都要这样做?

难道放她们出宫会比被赐死还要可怕吗?

若说是因为良心不安,因为害了自己而过意不去,一个人是这样,两个人便说不定了。

简毓这时候有些怀疑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

玉珏已经来到了菱花面前,皱着眉,气势也变得狠厉起来。

“你们这一个个的,蒙受皇恩却不领情,排着队来污燕赤皇宫的水来了是吧?也罢,不想活了?简单,来人!将她给我绑到慎刑司去,那儿有的是让她活不成的法子!”

简毓这次没有阻拦,她是善良,但是却不是无脑的善良,这件事明显不对劲,的确该好好的审一审。

菱花难道不知道宫人自裁是牵连全家的死罪吗?

除非她与花蕊一样,家中已然无人了。

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

侍卫们在玉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把花蕊的尸身擡走,又将菱花送去慎刑司。

云笠与云蔚带着简毓回到了都梁殿。

本来十分诱人的一桌菜肴现下已经凉透了,云笠本想让人将菜再热一热,简毓却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思。

··她不断地回想着刚刚的情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想通的。

到底是什么呢?

此事很快传到了宓奚的耳中,他到都梁殿时,身上还带着一丝潮湿的气味。

云蔚正端着冷掉的羹汤走出去,宓奚见那些菜丝毫未动,便知道小湫儿又没吃饭。

他知道她刚才跑去看了花蕊,莫不是被那场景吓到了,所以不想吃饭?

可是她的身子刚好,不吃饭怎么行?

于是他让云蔚下去将饭菜重新热了端上来。

进门一看,简毓蹲在窗边,直直地盯着那屋檐下落下的水珠,一脸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中的树被打落了一地的叶子,淅淅泠泠,冷风吹来,让简毓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光突然被遮住,眼前一暗,简毓便被抱起来,圈入一个微冷的怀抱。

只用闻到那龙涎香,简毓便知道是宓奚,那香被潮湿的雾气缠住,冷而清冽。

她蔫蔫地趴在他手臂上,感受到那带着凉意的衣料下逐渐透出的温度。

“怎么不吃饭??”宓奚问她。

她没有回话,只是想:

【她们不肯出宫,难道是因为对她们来说宫外更危险吗?】

她想到你什么,突然一个激灵从宓奚怀中站起来,去叼纸笔。

纸上写下了“身世”两个字。

她指着这两个字,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宓奚:

【这件事不简单,快去查一查她们的身世背景,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宓奚目光一凝,唤来侍卫:“去跟玉珏说,着重审问那个菱花的身世,查清楚她的来历!”

那侍卫单膝跪地:“是!”

身形一动,便消失在雨幕中。

宓奚亲自培养的这批侍卫,身手个个不凡,且忠心耿耿,只会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

简毓越想越觉得往这个方向查是对的,心中也有了劲。

这时,云笠二人将热好的菜重新端了上来。

宓奚拿了调羹,本想亲自喂她吃饭,结果刚刚还食欲不振的简毓这会子看着这满桌的好吃的,不用宓奚动手,她自己就吃了起来。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宓奚看她干劲十足的样子,也只是挑了挑眉,摇摇头,夹了一块酪鹅吃了起来。有新线索

经过审问与调查,玉珏探明了菱花与花蕊的家世。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

菱花家中本是一处富商,某日全家出游被匪盗劫持,父亲被当场杀害,而她当时也因为撞在车辕上昏迷过去,醒来时满地尸体,她的母亲却不见了踪影,

后来她被路过的人捡到送回家中,最终被交由邻居家抚养。后来官府派兵去剿匪,却始终不曾找回她的母亲。

菱花便在邻居家这么长大了,最后她家财产被侵占一空,邻居直接将她送入了宫中,断了往来。

花蕊则是年幼丧父,自小由母亲一人带大,她母亲在这战乱的世道里做些针线活,或者替人浣衣一类的事情维持着生计,勉强将花蕊拉扯大,值得一提的事,其实花蕊还有一个姐姐,比她大上不少,父亲去世时,她姐姐已经十二岁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一个孤母带着一对女儿生存十分不易,但是花蕊姐姐到了及笄之年时,某一日却被不知什么人掳走,从此不见了踪迹。

花蕊的母亲四处探听都没有任何音信,在奔走中将花蕊一人拉扯大了,最后送入宫中,自己则因为长年的积虑与劳苦从此病倒,再也没离开过病床,平日里全靠花蕊把在宫中挣得的银子送出去给她买药支撑着。

这样看来,她们都是命运凄苦的苦命之人,若说离了宫在外生存,又无亲人在外照拂,或许真的对她们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一看,寻死倒是有几分合理。

但是简毓却不想这么简单的认为。

简毓的命运也谈不上多么顺利,从没见过亲身父母的她在一个破落的孤儿院长大,其中环境谈不上多好,她还时常因为长得乖巧被院子中的孩子欺负。

但是每次她都有办法躲过欺凌,还能找机会暗戳戳地报复回去。

志向浅薄如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就够了。成年以后,她就立刻离开了孤儿院,然后自己找各种工作和兼职,最终还是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而这话,她也曾从花蕊口中听说过。

那时云笠抱着简毓路过门槛,遇见了躲在角落悄悄,抹眼泪的花蕊。

云笠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遭人欺负了,花蕊却咬着牙不肯答。

她平日里虽然不怎么与人嬉闹,但是也从不在人前流泪,看那样子分明是出了大事。

云笠没法子,只能同她一起蹲下,宽慰了许久,连简毓也搭着爪子去安慰花蕊,花蕊这才收住了眼泪,慢慢露了个笑。

“没事,我已经没事了,云笠姐姐,你说,天无绝人之路,这话对吗?”

云笠也温和地笑笑:“当然是对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有法子能过去的,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便是这个道理了,别哭了,啊,再哭明日眼睛该肿了,要被云蔚瞧见,可是会笑话你的。”

花蕊这才赶紧抹了泪站起身,忙跑进屋子中找镜子照去了,还弄了凉帕子敷脸。

那鲜活的脸庞似乎还在简毓眼前。

这么一个人,怎会轻易放弃生路呢?

除非,除非是有人掐灭了她们的生机。

简毓写了纸条给宓奚,让玉珏继续查下去,一定还有其他的什么事没有被发现,而那可能就是导致花蕊自戕的原因。

宓奚见她这样执着于花蕊的死,想着若是不按照她的想法来,她肯定又不好好吃饭了。

于是他吩咐下去,玉珏也领旨照做。

这雨季仿佛比往年都还要长,雨水从天上没完没了倾倒而下,叫人心烦。

宓奚心中忧虑,燕赤各地的官员都上了折子来,说雨下得太大影响了耕作,许多庄稼都被浇坏了,今年的收成恐怕要受到影响,更有甚者,有几个邻河的城县已经被决堤的雨水侵扰,看样子又是要遭受涝灾了。

连云国那边的姬姒都传来了密信,说云国境内情况也不容乐观。

每年的涝灾都是叫宓奚最是头疼的一件事,花银子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影响庄稼收成和民生,百姓们都叫苦连天。

燕赤已是兵强力壮了,但是面对天灾,还是有些许的无可奈何。宓奚下了旨,让各个官员们预备着,整修堤坝,修建水渠引水,免得到时候被水淹得猝不及防。

他暗自下了决定,总有一日,他定要想法子彻底解决这件事,让燕赤永远免于涝灾。

又过了好几日,玉珏急匆匆地赶到御书房面见宓奚,带来了宫外的消息。

“皇上!花蕊她母亲还活着!”

简毓也在御书房待着,她现在依旧在坚持练字,日日不敢松懈。经历了血墨事件后,宓奚放心不下,便叫她来御书房,自己亲自给她磨墨。

不知是不是皇上磨的墨要比旁人的好些,简毓觉得自己练字的效果还真得到了提升,起码不再像是狗爬的了。

甫一听见玉珏的禀告,她“噌”地一下站起来,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我靠,我就说我的推断加第六感是对的吧!这件事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宓奚也停下手中的事情,问道:“还活着?”

玉珏显然神色激动:“是,奴才派人日日守着花蕊家,那地方本来应该空无一人,但是某一日却突然出现个陌生女子,她进了屋中取了什么东西,奴才的人一路跟着她,寻到了郊外的一个庙庵。奴才又派人探查了好久,在庵中的一处屋子发现了花蕊的母亲!她还活着!”

简毓心如擂鼓,若是花蕊的娘还活着,那么她必然是不会寻短见的!

所以她究竟是被人所欺骗,还是另有隐情,却都该继续查下去才知道。

总之这事有了线索,便能顺藤摸瓜弄清真相了!

宓奚也想到了这一点,向简毓投来赞赏的目光。

还真让这小狐貍说中了。

简毓被他这么一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尾巴止不住地左右摇摆,像个鸡毛掸子一样扫来扫去。

她自己却不知道。

宓奚见她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嘴角,这小狐貍怎么像只小狗似的。火灾

宓奚对玉珏道:“很好,此事查到这里,必定还有更深的缘故,朕给你加派人手,你继续往下查,看能不能扒出什么来。”

玉珏手握拂尘:“是。”

便退下了。

简毓也随之开始思考起来。

当初菱花说的那句话是如今已经“晚了……晚了。”

为什么菱花会这样说?

初听这句话,谁都会以为是时机已经晚了,花蕊母亲已经不治身亡,所以她才心灰意冷,说出“晚了”的话。

可如今发现花蕊的母亲还还活着,那么“晚了”的意思就根本不是她原先想的那样!

若不是花蕊的母亲“晚了”,那便只能是花蕊自己“晚了”,这么一看,花蕊遭人威胁的可能性相当大!

此事果然有隐情。

她拿了一张纸,细细地理出血墨一事中不对劲的地方。

此事表面看起来只是林婕妤因之前结仇所以想要报复她而已,但有几个地方其实有些说不通。

只是缺钱的话,花蕊其实有很多法子能去凑钱,别的不说,先与云笠云蔚借上一些肯定也足够了,她们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但是菱花不仅向她们隐瞒了这件事,提也没有提过母亲生病的事,执意与林婕妤那边合作,最终犯下大错。

这样舍近求远的事情,并不符合一般人的逻辑。

其次就是,她生病这么多天,那些墨水要收的话其实早就该收了,为什么花蕊偏偏要趁那么多人都在场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引起大家的关注和怀疑?

若不是秦更衣的鼻子尖,说出气味不对劲一事,那么这件事根本就是天衣无缝,没人会查得出来,到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花蕊手脚伶俐,来都梁殿以后根本没有犯过没拿稳打翻东西这样的错,偏偏那个时候就不小心失手了。

真的只是因为她怀有愧疚所以心绪不宁导致的吗?

简毓这个时候倒觉得不太像,而更像是花蕊不得不这样做。

若是从这个角度思考的话,那很多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是否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威胁着花蕊,用其母亲的性命逼她做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最后还令她不得不跳井自杀了。

想到这里,简毓脑中豁然开明,犹如醍醐灌顶。

她感觉自己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林婕妤一直都不承认做了这件事,或许,她真的是被陷害的。

“啪”的一声,笔摔落在纸上,简毓兴奋地跳了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聪明!这种事情都让她推理出来了!

宓奚正在批折子呢,看她突然弄出动静,然后上蹿下跳的,不由得疑惑她在干什么。

简毓几步跳到宓奚身边,想要把自己这天才般的推理过程写给宓奚看。

但是此时门外却响起了玉珏的声音。

“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听起来还有几分急切。

他不是该下去查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宓奚让他进来,玉珏道:“皇上,秦更衣的幻蝶宫不知怎么走了水,火势还不小呢!”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宓奚边往外走边喝道:“还不派人去救火?”

他腿上,步子迈得大,几步就走了出去,玉珏一路小跑跟在后头,解释道:“奴才已经调了各处侍卫去救火了,所幸这几个月都下着雨,宫中水缸蓄满了水,不算捉襟见肘。奴才来禀告时,火势已经小了不少,估摸着再有一会儿便可以控制住了。”

说来也奇怪,这连绵的阴雨只停了两日,地上的砖都还没干透留着水痕,怎么偏偏这时就起火了呢?

此时已是深夜,正是人熟睡的时候,宓奚想了想,问道:“秦更衣如何了。”

“奴才第一时间便命人前去殿内探查,好在秦更衣警觉,早早察觉了火势以至于没有被困住,方才已经被顺利救出来了。”

宓奚像是松了口气:“嗯。”

简毓也跟在他身边,一路将四条腿倒腾得挺快,倒是能追上宓奚的步伐。

不得不说,四条腿确实是比两条腿好用,若她是个人,打死她也是追不上宓奚的。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赶到了幻蝶宫。

远远便瞧着那宫殿上方冒着黑烟,走近只看见侍卫们四处奔忙,提着水桶从水缸水井中打了水,源源不断地浇在那些还未熄灭的火苗上。

此时火势基本已被控制住,幻蝶宫的门头被殃及,虽然没有散架,但是被烟熏得黑黑的,连牌匾上的三个字也变得模糊不清。

烧得最严重的地方便是幻蝶宫的侧殿,除了一个房架子,其中几乎都被烧着了,只剩些木头架子,还砸落了一根房梁。

秦更衣所在的主殿则好些,不至于烧得什么都不剩,但是细软之类尽数都烧干净了。

而秦更衣在侍女的拥护下裹着裘衣,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

她的脸上有几处青黑,发丝也垂落了几条,有些凌乱,但是总的来看不像是受惊的样子,反倒十分冷静。

她立在那里看着凛凛火光,眼中跳跃着点点光彩。

宓奚看见她,就想起了那个幻境般的梦。

不,就算长着同一张脸,但是就是不一样。

他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靠着直觉分辨她们之间的差异。

垂眼去看小湫儿,她在那烧黑的柱子边上闻来闻去,十分好奇的样子。

宓奚眉头一皱,心中嫌弃,一把将她提起来丢进玉珏怀中。

被玉珏颤巍巍捧着的简毓还想下去,被宓奚按住了脑袋。

“脏死了,不准去,就在这待着。”

简毓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顾着你那该死的洁癖呢?没看见我是在做正事呢?

【那柱子边上,不仅有木材燃烧后的焦炭味,还有一股火油味!】

宓奚撇她一眼,虽然他的鼻子没狐貍的灵敏,但是那火油味十分明显刺鼻,他也能闻到。

况且从他来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火起得蹊跷,连绵雨季要想着火十分不易,能烧到这个程度不是自然发生的,其中必定有助燃之物。

并且,这火灾不是从某一处向外蔓延,却是因为铺了火油,所以自下而上燃烧得十分均匀。

这肯定不是一事疏忽导致的火灾,而是人为所致。失窃

玉珏看见宓奚神色,便立刻吩咐下去搜查行迹可疑的任务。

简毓眼尖,看见人群后方有个身影乘人不备正偷偷往外溜,她一下扭动身体从玉珏怀中挣脱,往那个人的方向跑去。

人群有些许骚乱,等反应过来时,简毓已经死死咬住了那个人的衣摆,让他动弹不得,

那是一个小太监,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只狐貍给抓住,见众人目光皆往自己这边而来,急得去用双手扯,企图从狐貍口中抢回衣摆。

然而简毓死不松口,不肯放开牙关。

这人身上有一股特别浓重的松油味!是他!

那小太监着急脱身,匆忙间一脚高高擡起,就要往狐貍身上踹去!

简毓下意识闭上了双眼,那一脚却迟迟未落到自己身上,睁眼一看,宓奚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到了跟前,一手钳住太监的腿。

只听咔嚓一声,小太监被掀翻在地,脸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口中不断发出呻吟。

他伸手想要去捂自己的腿,却发现它已经断了!

“找死。”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谁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看到有人上前去堵住了那太监的嘴,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一切举动尽数停了,无形的威压倾覆而下,连简毓也感受到一阵冷风穿堂而过,打在她身上,令她瑟缩了一下。

玉珏递上手帕,宓奚接过,慢悠悠地擦拭着双手,极尽仔细。

他居高临下,看不清是何表情,众人也不敢窥探。

“小湫儿,来。”他的语气轻松,声如松玉。

那一瞬间的瑟缩消弭殆尽,简毓并不惧他,却考虑到自己身上沾了雨水松油啥的,不想弄脏他的衣服,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到他怀中,而只是走到了他身边。

宓奚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擡头瞧见了远远地隔着人群的秦叹月。

她就这么安静地立在那边,倒有些遗世独立的样子,仿佛烧的不是自己的宫殿,抓住的不是害自己的凶手。

没等宓奚出言,秦叹月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倾身行礼道:“皇上英明,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臣妾本因火灾而惊惧,皇上一来,臣妾便心安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宓奚也懒得拆穿她。

他负手而立,转了转手中的扳指,道:“你可知是何人下手?”

秦叹月摇头:“臣妾不知,许是哪位姐姐对臣妾看不顺眼,所以叫人纵火,想要除掉臣妾吧。”

她这话指向明显,掌控宫中局势的宓奚当然知道她在暗示这事是与她不合的林云做的。

但是她空口白话,说得也十分随意,毫无可信之处。

宓奚静静盯了她片刻:“这燃油为何是布在你院中,从院中烧起?”

如果是外人纵火,一般是从宫墙外放燃油,从外而燃,但是连日阴雨,那墙根本不好点着,倒是在院中被屋檐所保护的木柱好燃些。

只不过有守卫在,要进一处宫殿的院子不是易事,宓奚这是在怀疑是秦叹月。

秦叹月无辜地眨眨眼,作为难状:“这臣妾就更不知道了,或是侍卫们疏忽,一时不察放了那贼人进来,险些害臣妾葬身火海,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情,现下还心有余悸呢!”

她说着以手抚上胸口,仿佛十分后怕的模样。

但是连简毓都觉得她演技有些许浮夸了。

宓奚冷哼一声,不再多问,反正纵火者已经抓到,只需要细细审问他便是了。

吩咐侍卫们处理后续事宜,正要回御书房去。

然而此时有个侍卫从外匆匆赶来,附在玉珏耳边说了些什么,令他脸色一变。

“皇上……”

宓奚看向他:“说。”

玉珏面色不好,但还是如实说了:“西侧藏书阁因守卫松懈,被……贼人所盗。”

宓奚拧眉,一起未完又来一起,今夜的事还真是延绵不绝。

恐怕其中还有关联。

玉珏吩咐御驾,载着宓奚往藏书阁赶去。

藏书阁中有许多秘密文书,乃是重守之地,今夜即使是幻蝶宫走水抽调人手去灭火,藏书阁的侍卫其实是没怎么变动的。

但还是受了一定的影响,偷盗者踩着那万分之一的空隙乘虚而入,进入阁中偷走了东西。

宓奚到时,侍卫们已在外头排成阵列,待看到他的龙辇,人“唰”地跪了一片。

即使藏书阁被盗,他们也不能随意进去探查,而守在外面的有好几层封锁,却也没有抓住贼人踪迹。

宓奚冷着脸,从龙辇上走下,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狐貍。

即使这样,众人也惧于他的威势,知道皇上现下心情不好,他们有所失职,定然免不了一场刑罚。

宓奚叫人将门打开,自己亲自进去查看遗失了什么东西。

阁中许多东西都有被翻动的痕迹,宓奚一一扫过,知道那是偷盗者的障眼法。

偷盗手法虚实结合,叫人猜不透贼人真正的目标。

排查一事费心费力,宓奚在其中呆了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被偷盗的东西。

——是皇室陵墓的地形图与设计图纸。

宓奚看着那空掉的匣子,脸色有些难看。

皇陵,对他来说,那是一处禁忌之地。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他的父皇与母后都葬在里面。

当初他弑父夺位,此中真相鲜少有人知道。事后为了掩盖痕迹,宓奚还是举行了葬礼,将他二人尸身收敛葬入皇陵之中。

只不过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那里,即使是终年大祭,他都借事推脱了。

他厌恶极了那里,不想靠近半步。

但是如今却有人对皇陵打起了主意。

宓奚伸手将那匣子捏得粉碎,切切地露了个笑,在烛火的微光下,那笑有说不出的阴森寒凉。

待到宓奚出来,等候在外的简毓已经窝在龙辇的软垫之中睡着了。

她为花蕊的事而烦心,连日都没有睡上好觉,今夜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精力有限,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宓奚从冷得彻骨的暗室中出来,沿途的宫灯渐次铺开,到那尽头,是在他所安置的软垫中熟睡的小狐貍,毛都蹭得翘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一丝奇异的温暖从心底升起。

过了这么久,还有人等着他回来。撒娇

简毓听见动静便醒了,登时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哪里来的血腥气?不应该啊?

她眯着朦胧的双眼抽了抽鼻尖,随后便把目标锁到了宓奚身上。

他受伤了?

简毓瞬间清醒,从坐垫上站起来,寻找他身上的伤口。

【受伤了?怎么会?难道那小偷还没走远,宓奚和人家打架了?】

【我靠我这是睡了多久,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啊?】

小狐貍的爪子搭在他身上,左看看右看看,宓奚下意识想将受伤的手藏进袖中,但是听见她那关切的心声,心念一转,反倒将手漏了出来。

那是在捏匣子的时候被迸溅的木片划伤的,其实也并不算什么,他根本都没有感觉到受伤了,还是因为衣袖上染了几点血渍才反应过来。

这小狐貍鼻子尖,一下子就找出了宓奚受伤的地方。

那伤口约摸有两三厘米,顺着宓奚的食指侧边划下,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扎眼,像是清润白瓷上一抹令人叹息的瑕疵。

伤口还在渗出点点血珠,简毓想都没想,直接上嘴给他舔了舔。

民间传说口水能够消毒来着,而且她可是灵兽,口水肯定比人类的管用。

这一下几乎是顺应了兽性的本能,没有其他的想法。

宓奚只感觉指上传来一丝温度,湿湿软软的,不由得顿了一下。

简毓还以为是十指连心,她把宓奚弄疼了呢,于是不舔了,连忙改为吹吹。

【痛痛,痛痛,飞!痛痛飞飞!】

【可惜这么好看的手,千万别落下伤疤呀。】

她这套”痛痛飞“的口诀是在孤儿院中从别的小朋友那边学来的,里面有一对兄妹,妹妹受伤时,她哥哥就是这样一边给她吹着伤口,一边念口诀的。

简毓很羡慕,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但是事实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就把这个口诀挪为己用,自己安慰自己。

久而久之,她就把这个当做口头禅了,如今也不自觉地拿来给宓奚用。

不知是口水还是口诀起了效果,宓奚手上的伤口的确止住了血。

宓奚垂下目光,其实那伤口只有微不可察的痒意,但是他却从其中品到了不一样的滋味。

于是再次将手再伸到简毓眼前。

“疼。“

简毓歪头,还疼?那她去喊太医?

宓奚用指尖蹭了蹭她的耳朵根,眼中晦暗不明。

“再舔舔。”

简毓虽然疑惑不解,但是还是照做了。

【我靠?这么神奇?我舔一舔还真能止痛?】

见宓奚眉头微蹙,她更奇怪了。

【真有那么疼?话说宓奚不是有洁癖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他不介意我的口水吗?】

宓奚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玉珏目睹在旁目睹全程,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宓奚察觉自己的存在。

太可怕了,有生之年他竟然能从陛下口中听见“疼”这个字眼。

从前他可是亲眼见过陛下身负数剑也不曾吭过一声的啊!

这一声“疼”让玉珏简直冷汗直流,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陛下这是在与小湫儿撒娇?不不不,这不可能,肯定是因为真的很疼,对,一定是这样!

是不是伤口沾了毒,所以疼痛难忍?但是看陛

他纠结着要不要唤御医过来看一看,可是没有命令他也不敢擅作主张,而且就那点伤口,莫不等御医来的路上就已愈合了……

正当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宓奚终于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玉珏。”

“奴才在。”

宓奚环视一圈,那群侍卫从一个时辰前便跪着了,没有宓奚的命令,他们到现在也没有起身。

“都拖下去,一人领五十大板。”

“是。”玉珏感觉自己的屁股也在隐隐作痛。

“另外,派人加强皇陵附近的守卫,近日或许有人对皇陵有所动作。”

玉珏应了,却也十分震惊。

是什么人敢对皇陵动了心思……

震惊归震惊,玉珏知道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此差事办好,不然那板子就该翻个几倍落到他身上了。

藏书阁内外加重了防备,不再给人乘机而入的机会。

后面宓奚又再次进去检查了一番,确认只丢失了那份皇陵的地图。

路过一个书架的时候,其中的几本书引起了宓奚的注意。

皆是类似于精怪志异、修炼传闻之类的书。

宓奚最后还是取走了这几本书,准备拿回去细细查看。

小狐貍身上有诸多异常,或许从这几本书中能够找到答案。

皇陵那便倒是因为加派了人手,偷盗者或许察觉到了风声,没敢轻举妄动,好几日都不曾有动作。

宓奚也不急,据他所知皇陵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里面机关重重,就算有地图在手也不是能轻易就被闯进去的,那些人要做什么,他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倒是花蕊母亲所在的尼姑庵有了新的线索。

据玉珏禀报,那尼姑庵表面上是修行之所,实则有诸多疑点,比如多了几间不寻常的建筑,以及里面除了一些修行的尼姑,还住着几个样貌不俗的美人。

尼姑庵对外宣称她们是带发修行,但是其举止却实在不似佛门之人。

就在这时,华清宫的付御女却款款而来,是尚且在禁足中的林婕妤要面见皇上。

“皇上,姐姐她谨遵旨意,不曾踏出宫门半步,日日随着嬷嬷学习规矩礼仪,还抄写了宫规,半月来已是十分安分守己。”

宓奚听这说辞便知道她要为林婕妤求情,于是没有过多表示,只道:“她本该如此。”

付御女继续道:“今日我去看姐姐,姐姐与我哭诉,说她已然知错,求皇上解了禁足让她亲身来向皇上认错。臣妾见姐姐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实在不忍,只好来找皇上。姐姐她为小湫儿一事而后悔,这几日亲手抄写了佛经,以求得到原谅呢。”

林云在被禁足之前一直都不曾承认自己害了小湫儿,怎么一通禁足,直接就让她改邪归正了呢?

宓奚不相信这般惩罚就能令一个人改了性子,况且林云本不是这么老实的性格。

这其中必定有猫腻。身不由己

事实上,林云却也是身不由己。

这几日她被禁足,在教导嬷嬷的训诫下过得十分不顺心,原本伺候她的侍女们尽数被撤下,她连脾气都没处发,只能耐着性子熬过去,只待禁足解除。

但是哥哥却从外头传了消息过来。

林云看了消息,不得不立刻想法子要面见皇上,最后去付御女处哭诉一通,期望着她去皇上面前为自己言说一二。

血墨一案为着避嫌,付御女几乎未将自己掺和进去,可是如今林云找到了她面前,为着林付两家之交,付御女也不好回绝了她,于是只能应下,说自己愿意去一试。

于是便梳洗打扮,到宓奚面前为其好言一番。

付御女本不抱希望,她只想将话传到了便是,至于皇上听不听,那并不是她能左右的。

但是看皇上的意思却是听进去了。

玉珏躬身问道:“皇上是要摆驾华清宫,还是……”

宓奚转动手中扳手,道:“不去了,宣林婕妤来见朕便是,朕倒要看看她如何悔过。”

玉珏便下去吩咐了。

不一会儿,林云便过来了。

她穿一身素白的月裙,比之从前张扬的姿态收敛了许多,发饰也十分简单,是一对蝴蝶样式的珠花。

林云走到宓奚面前,规矩地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宓奚手中翻着书页,也不擡头看她,仿若没有听见。

于是林云只能再放低身子,开口道:“多日禁足,臣妾已然知道自己错了,还望皇上看在臣妾是初次犯错的份上,原谅臣妾吧……”

说着说着,她倒先带了些哭腔,将这些日子抄写的东西双手奉上:“臣妾日日反省自己,实在不该心胸狭小,容不下一只狐貍,更不该胆大包天,指染皇上爱宠,臣妾如今不仅熟记了宫规,还抄写了佛经,为小湫儿祈福平安,也为花蕊她们祈求往生。”

一宫娘娘为一只狐貍抄经祈福,这事倒也是真奇怪,林云能做到这个地步,在旁人看来多多少少也算有些诚心。

见宓奚擡眼望来,林云忍不住为自己拭了拭泪,眼眶红红:“臣妾不该以花蕊母亲作为要挟,险些害了小湫儿性命,还让花蕊跳井自杀。如今臣妾真的知错了,若皇上原谅臣妾,臣妾从此愿意好好照顾花蕊母亲,再不敢犯错。”

她这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血墨事件的罪魁祸首,花蕊母亲的去处也是她安排的。

宓奚终于停下翻书,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才换了常服,一根松玉腰带束出劲瘦腰线,整个人长身玉立,将烛光遮蔽了些许,唯有那满头银发流出浅淡的光晕。

林云不敢擡头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卷,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带着些急促,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

一时间房中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久到林云的脖子都酸疼了,只好轻声道:“皇上……”

宓奚这才终于开了口:“你真的知错了吗?”

林云觉得他这是要松口的意思,立刻挺直了腰身,擡头看着他:“是,皇上愿意原谅臣妾了吗?”

宓奚却懒得看她:“你该祈求原谅的并不是朕,而另有其人。”

林云疑惑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小湫儿?”

宓奚绕过她往外走去:“若是真心认错,便要显出十足的诚意才是。”

林云还跪在原地,揣摩着他这句话。

这难道是要让自己去给那只狐貍亲自请罪的意思?

她堂堂一个婕妤,竟要沦落至此吗?

暗自咬了咬牙,林云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嘱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起身往都梁殿去了。

待到都梁殿,云蔚与云笠都守在外面,看到林婕妤的身影出现在都梁殿前皆是一愣。

她怎么会来此处?

二人对视一眼,皇上前一刻才来看小湫儿,这林婕妤后脚便到了,某不是……

谁料林云看了她俩一眼,却正正经经道:“本宫是来找小湫儿请罪的,它可在殿中?”

这下可把二人吓得不轻,谁能料到这不可一世的林婕妤有朝一日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她好歹还是位份在身,云笠不敢怠慢,上前恭敬道:“我家主子确是在殿中,只不过皇上才过来,现下我家主子正陪皇上用膳呢。”

林云无语片刻,还是耐着性子道:“正是皇上让我来的。”

云笠看向旁边的玉珏,他微微点头,证明林婕妤所说不假。

于是云笠便侧身道:“那便请娘娘进去吧。”

待她到了殿中,确如云笠所说的那般,简毓正在陪着宓奚用晚膳。

宓奚提前与简毓说过了,所以见林云进来她也并不惊讶。

林云咬着下唇,福了身,对着简毓道:“此前是我任性妄为,所以犯下错事,如今我已悔过,特来请求原谅,还请小湫儿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完便是一阵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简毓“嗷呜”一口吞下调羹中的鱼丸,装做听不懂人话。

她心里并不想原谅林云,因为自己最后虽然无恙,但是花蕊却是真的没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林云见她歪个头,却什么都没有表示,于是只能忍气吞声再次重复道:“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宓奚并不掺和,他想看小湫儿如何处理这件事。

简毓的解决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听不懂,就不用原谅了。

林云袖中的手掐进掌心,这小狐貍精得要命,根本就是听懂了在这装模做样!

最后还是宓奚下旨,将林云降回才人位份,且需每日诵经祝祷,为花蕊和菱花二人超度。

林云只得照做。

血墨一案算是了结了,终是归结到林云一人身上。

因着宫中才撤了一批侍卫,而边境战争加剧,诸事堆积在一起令宓奚分身乏术,他便想要收回尼姑庵那边的人不再继续调查,却被简毓劝住了。

她写字道:尼姑庵有问题,一定要继续查下去!转移

简毓其实并没有尼姑庵相关的记忆,但是直觉却告诉她,这件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便这么告诉宓奚了。

宓奚也不疑有她,沉吟片刻以后,准备唤玉珏来吩咐下去。

但是简毓却摇了摇头,继续在纸上写道:暗中探查,换暗卫。

她认为这件事非常重要,让宓奚表面上假装撤回调查的人,但是暗地里换上手段更为隐蔽的暗卫去盯梢。

那些暗卫是宓奚一手培养,武功与查案手段皆是一流。

宓奚见她这么说,便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于是也照做了。

事实证明,简毓的预感是对的,等宓奚将人换成暗卫的第七日,尼姑庵便有了新的动静。

里面的人先是将花蕊的母亲进行了秘密转移,暗卫还在此过程中发现了尼姑庵中原来藏着数十名少女。

她们皆不出及笄之龄,也未曾剃度,尽数留着三千青丝,平日里虽然也跟着尼姑们修行,却不曾沾染佛性。

更重要的是,这些少女的面貌皆不俗,举止可堪风情,有一种与尼姑庵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事本不寻常,虽说现在是乱世,但是这尼姑庵位处京城附近,本是繁华之地,怎会有这么多选择出家的女孩子?

更别说全是这样美貌的妙龄少女了。

暗卫立刻向宓奚禀报:“现下这些人尽数被转移,据观察,这尼姑庵也许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据点,而这样的地方,恐怕不止有两处。”

烛光下,宓奚的面容显得十分冷峻,手上摩挲着螭龙玉扳指,那是他在思考时惯常会有的动作。

“皇上,是否直接出手,将其一网打尽?”暗卫建议道。

宓奚眯起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道:“不,不必打草惊蛇,加派人手继续盯着他们即可,若有其他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是。”暗卫得了命令,一个闪身,身影立刻消失在房中。

宓奚用手中的白玉笔杆敲着笔下的折子,那是边境各处的战报,其中有关秦拓的军功战绩就有五六条。

其上写,秦拓将军带着一只二十余人的小队,只身潜入敌军腹地,放火烧掉了他们的粮仓,令其不战而败。

又写,秦拓将军骁勇又爱民,领军途中顺手剿灭了一山窝的匪盗,当地百姓皆十分感激,连连送上蔬菜瓜果以示感谢。

当然,也有几句提到了有关秦拓的负面消息。

比如,秦拓将军性子孤直,行军途中与其他将军言语有所冲突,又或者是其结识江湖中人,放纵其行为。

总的来看,关于这秦拓的事迹良莠参差,确是功劳更多些。

是个可用的人才,宓奚想着。

自代国战争后,胥黎燕赤战神的名头愈发响亮,宓奚虽然知晓他的性格为人,明白他不会背叛自己,但是却也不想让此事继续发展下去。

功高震主倒是其次,目前胥黎还不至到那种地步,最主要是缺乏制衡。

若是胥黎的战神名号太过深入人心,那么此后的战事中他就不能输,一旦他输了,那么就会因此受到洪水般的反噬,亦会影响到燕赤军队的士气。

然而现下大战一触即发,战争已是无可避免,宓奚知道自己必然做不到百战百胜,所以在此之前就得规划好所有道路。

如今胥黎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宓奚终于也物色好了制衡他的人。

秦拓是个不错的人选,有将领之风范,打仗之能不输胥黎,而且他还有明显的缺点,拿捏起来也不算费劲。

况且他还有个妹妹在自己后宫之中。

宓奚想到秦叹月,略思考一番,做下了决定。

该寻个时机晋一晋她的位份了。

正在宓奚谋划的时候,林府中的林家父子二人也在灯下夜谈。

林左岩的面貌削瘦,眉眼显得凌厉,在主位上擡着茶杯啜饮一口,问道:“事都办妥了?”

林霆坐在他身侧,恭敬道:“是,父亲,都已办妥了。”

林左岩看着自己这个儿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事情交给你办,我总是十分放心的。”

“只是那尼姑庵废了,应是不能再用。”林霆道:“若不是那位非要将那老妪塞进来,皇上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能察觉到。”

“这没什么,再找就是了,那么多处地方,不缺这么一个小小尼姑庵。”林左岩又饮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老妪留着还有用,重新找个隐秘的地方安置了,重要的是别再被皇上察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咱们宁可谨慎些,绝不能掉以轻心,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

林霆点头:“谨遵父亲教诲。”

又道:“只不过妹妹在宫中吃了不少苦。”

林霆微阖双眼,叹息道:“要想人前显贵,便免不了遭罪,她若不出来挡上一挡,让皇上继续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那便不是咱们能够承受得起的后果了。皇上虽然罚了她,却也不敢下手太重,是因为林家有你我二人多少还能撑些面子,也罢也罢,让那丫头吃些苦头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只是霆儿你若是心疼,便要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你爬得越高,权势越重,你妹妹在后宫才能有别人不可及的地位,后宫与前朝牵系着,缺一不可啊!”

“是,父亲,儿子明白了。”

“那只狐貍……”林左岩忽而提到。

显然林家在后宫中有眼线,既能从外传消息到林云手中,也能获取到后宫的许多消息,林家父子已经知道了尼姑庵的事情是因为有简毓在其中掺和。

“不知这狐貍是什么来头,居然能知道这么多东西,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会听从一只狐貍的话。”林霆露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为此而惊奇。

林左岩摩挲着茶杯,道:“狐貍妖异,或有预言之能,若是让它告诉皇上更多秘密,难保不会涉及我们……需得想法子将其除了才能心安呐!”

林霆作思索状:“儿臣会想办法。”

话说得差不多了,林左岩起身掸了掸衣袖准备推门而出,又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道:“等这阵风声过去了,寻个机会趁早把那批货给出掉,再不能留了。”

“是。”林霆双手作揖,恭敬目送父亲远去。预言

他口中的“货物”显然是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不仅如此,还有些棘手,需得避过这一阵风声紧急出手。

若是宓奚或者简毓听见了,便该从这些对话推测出一些东西,奈何暗卫虽然好用,却精力有限,目前还没能探查到林府头上,只因林家人做事隐秘谨慎,并且还有所依附,所以能够瞒过宓奚的耳目。

这边燕赤皇宫中的简毓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关注着尼姑庵一事,日日都要跑去找宓奚询问进度。

宓奚也并不隐瞒于她,将所有查到的东西全部告知。

尼姑庵中人的在短短两日内分批转移,人去楼空。

暗卫寻了个机会进入其中查找,发现里面留有许多仓促之间未能带走的东西。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是一些书籍、衣物以及画像,其中画像占了大部分。

暗卫将部分画像拿回宫中呈给宓奚过目,发现其上画的是各种千姿百媚的女子之像,工笔娴熟,描画神态精准,可见画工非同一般。

画像的背景多数就是尼姑庵中的楼阁与小院,据此推断,画中人就是那一批住在尼姑庵的女子。

简毓当时也在御书房同宓奚一起看过这些画像,被其中几副相当露骨的给震惊住了,当即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这这这……这是我不用花钱就能看的吗?

没想到古代人玩得这么花!

画中女子衣衫轻薄,懒懒倚在凭栏上向画外望来,媚眼如丝,楚楚动人,似是没注意自己胸前的衣衫低垂,露了大半春景,或者说,她便是故意做成这般姿态,肆意让画师将自己的倩影着墨于宣纸上,供人观阅。

简毓羞着羞着,感觉到什么,便把爪子移开一个缝,从那缝中去看宓奚。

宓奚一点异样都没有,仿佛那画只是一件死物,他微蹙着眉,低头思索着。

……行吧,是我浅薄了。

这么一来,简毓也放下了爪子,开始避开那些奇怪的想法,开始打量那些画。

画中女子或坐或卧,皆是一般的笑意盈盈、姿态魅然,但是简毓看久了,却从心底生出一份不适之感。

她这样一张张翻过去,就像是在看菜单一样。

这不像是单纯为女子们所作的画像……而更像是一件件陈列的标签。

想到这一点之后,简毓忽而顿悟。

这些女子,是被人暂时放在这里的“商品”!

她猛然擡头去看宓奚,宓奚也正好擡头看向她。

简毓就知道宓奚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她站起身,激动地左右转来转去,她就说这个尼姑庵不简单吧!

如果顺着查下去,肯定还能查出更多东西。

宓奚见她险些撩翻烛台,于是伸手将她一把抱下,禁锢在怀中。

“安分些,别给朕把御书房也给烧了。”

简毓扒着他的手臂,要去写字。

【继续往下查呀!别放过他们,我有预感,这件事肯定还不止这么简单!】

宓奚只得安抚住她,交代暗卫:“去查查这几月以来,都有什么人来过这个尼姑庵,若是有朝中官员,则标为重点,另外,继续探查他们都将人转移去了何处。”

天子脚下,这种事情只能是某些官员搞出来的事情,也只有此类人才会是促成此事的关键,只需查出都有谁来往尼姑庵,便可大致锁定目标。

听他吩咐下去,简毓这才停止了挣扎。

【真是,要不是我坚持喊宓奚查下去,不知到了猴年马月他才会发现这件事。居然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情,也太嚣张了吧!】

她用爪子点了点宓奚,神色凛然:

【我可不是吃白饭的,燕赤没了我还真得散啊!】

这小狐貍又在叽里咕噜说一些奇怪的话了。

闻言宓奚伸手掐了掐简毓的耳朵尖,简毓擡头看他,见他的表情似是忍着笑。

【笑什么,我看起来很好笑吗?】

宓奚以手抵唇轻咳两声,拍拍她的脑袋,将她放下了。

他还有政务要处理,今日准备歇在御书房,但是已经到了小狐貍该睡觉的时间了,宓奚叫来玉珏,让他把小狐貍送回都梁殿。

简毓也不拖沓,不需要玉珏抱,她自己就去叼了灯笼,一蹦一跳地走了。

待她走后,宓奚揉了揉酸胀的太阳xue,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准备拿起折子继续看。

那些画像还摊在桌面上,他瞥了一眼,将其拨到一旁,命人来收拾了。

这种东西并不足以使他动容,甚至还有些厌恶,因为一旦看到那些不蔽的身体,便总能使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他的眸光黯淡,很快将所有忘却,投身政务之中。

云蔚守在都梁殿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小灯笼一蹦一跳地往这边来,知道那是小湫儿回来了。

等小狐貍到了跟前,方才看到玉珏紧步跟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哎呦……小祖宗……你跑这么快,当真是为难老奴……”

玉珏一边扶着膝盖,一边喘气道。

简毓已经跳到了云蔚臂弯中,一人一狐对视一眼,同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云蔚抱着简毓福了福身子,道:“有劳公公将小湫儿平安送到,公公辛苦啦!”

玉珏握着拂尘摆了摆:“可不敢说辛苦,如今皇上宝贝小湫儿跟宝贝什么似的,生怕有一点差池,我看呐,怕是哪宫娘娘皇上都没有这般上心!”

云蔚听他这么说,笑道:“公公折煞了,咱们小湫儿只是一只狐貍罢了,左不过就是有灵性些,哪里就比得过娘娘们呢。”

玉珏缓过了气,也玩笑道:“怪道人人都说狐魅狐魅呢,咱们小湫儿只是一只狐貍便能让皇上如此对待,待哪日修炼成了人,岂不是要宠冠六宫?”

这时云笠从里头走来,正好听见了这句,隐隐觉得不妥,便接话道:“时候不早,奴婢们先伺候小湫儿歇息了,恭送公公。”

玉珏也不再多言,甩了下拂尘搭在臂弯,转身离开了都梁殿。蛰伏

云笠二人为简毓梳洗完毕,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狐貍放在雕花大床上,见她已经沉沉睡去后,轻声退出了房门。

今夜该云蔚值守,花蕊走后,宓奚虽然也挑了几个信得过的侍女到都梁殿,但是云笠只敢让她们做一些不用接近小湫儿的活,诸如伺候饮食、沐浴、守夜等等,都是她与云蔚二人轮流来。

只有这样,她才稍微心安些,虽然相比以前要累,但只要能保证小湫儿的安全,都不算什么。

云蔚收拾了床铺,让云笠赶紧去歇息,她守着就行。

结果云笠犹豫一下,还是将她拉到一旁,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云蔚,今日玉珏公公那话,你听着如何?”

她是指玉珏说的小湫儿荣宠太过的话。

云蔚本以为那是玉珏的玩笑话,毕竟小湫儿怎么也不可能变成人成为皇上的妃子的,所以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她疑惑道:“有何不妥吗?”

相比于她的不知所谓,云笠忧心忡忡道:“玉珏公公的意思,应是说近来小湫儿风头太盛,皇上明着偏心,若还是这样下去不知收敛,难免不会遭人记恨……”

听她这样说,云蔚方才觉悟过来:“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呀,心眼大得跟补天窟窿似的。”云笠无奈地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唔!”云蔚眨眨眼,十分无辜:“还真是,最近皇上不知怎么,连其他宫殿也不怎么去,倒是常来都梁殿,和咱们小湫儿在一起。”

“就是这个道理,其他宫的娘娘便罢了,就说华清宫的那位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云笠隐晦地望了望华清宫的方向,虽然以她的身份是万万不可议论皇上喜好的,也不该这样说宫中娘娘,但是玉珏都提醒到这个地步了,她也该和云蔚通个气。

云蔚听了这话,也变得和她一样心事重重起来,道:“那咱们该如何做呢?皇上他喜爱小湫儿,想来就来,这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呀?”

云笠沉默了,云蔚说的也是事实。

须臾,她想到什么,道:“不如,就让小湫儿去劝劝皇上?”

“啊?”云蔚懵然,这是个什么法子?

“你想,小湫儿这般聪明,我们便可以跟它说清楚,让她去劝劝皇上。”

“它真的能理解吗?”小湫儿是聪明,但若是能理解到这个地步,那就是真的成精了吧?

云笠心中也没底,叹息道:“总要试过才知道,这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也是……”

“另外,你我也需得更为谨言慎行着些,可不要被人抓了把柄。”

“我晓得。”

不知是不是看了画的缘故,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做梦的简毓再次沉入了幻境中。

甫一入梦,便是如那些画一般流淌出来的旖旎春色。

四周垂挂的帷幕轻摆,光影似被微风撩拨,化作一层层雾气,笼在整个房间之内。

擡眼望去,窗柩之外还有抖动的绿影,仿若是一束伸展的玉兰枝,只是隔着帷幕不能看清,无论是窗还是花,皆是朦朦胧胧的一个轮廓。

唯有鼻尖被其香味萦满。

简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宽大床榻之上,榻上是白玉枕,金缕衾,丝绸般顺滑的质感缠绕在她的脚踝上。

等等,脚踝?人类的脚踝?

她擡手看了看,亦是如削葱般的五指。

简毓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要下榻走动走以适应手脚,紧接着就感受到一丝凉意。

低头一看,简毓无语凝噎。

又来?

和上一次的梦一样,她身上几乎没有衣物,只堪堪用墨色溪流般的青丝遮掩。

乌靛的发,质白的肤,形成一种十分扎眼的对比,像是某件浑然天成的玉饰儿。

简毓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腿,温润细腻的质感传来,令她不由得心中感慨。

果然人娇养起来还真是不能比,如果是像她打工时的九九六,加上四处兼职的奔波,皮肤都不知道该糙成什么样了,根本无心打扮,唯余一身班味。

不得不说,这个幻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真实,这种触摸的感觉也拟得跟现实一般。

正当她感慨的时候,忽觉微风一动,四周帷幕摆出了更大的弧度。

层层叠嶂之后,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简毓立刻俯身滚回榻上,顺便扯来那黄金似的被衾遮盖在自己身上。

我靠,要命了!怎么还有人!

心跳鼓噪起来,捂在被子中十分清楚,一声声擂在耳边。

她知道那会是谁。

湫的梦里,主角从来只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

另一个,是宓奚。

心跳声太大,盖住了其他所有声音,简毓感到没由来地慌乱,不知道该作何举动。

是裹着被子拼命往后面逃,死也不要与宓奚相见,还是直接直面惨淡人生,出去和宓奚对峙一番?

很显然,简毓不是那种敢于抗争的人。

于是她愈发收紧了被子,一点一点往记忆中的床榻里侧顾涌而去,企图离那帷幕远点。

谁知还没有顾涌几下,简毓便没法动弹了,再奋力一挣,还是纹丝不动。

有人从外把她的被子按住了。

……完辣。

气氛稍稍凝滞了一瞬。

“躲什么。”

果不其然,宓奚冰冷好听的声音响起,隔着薄薄的衾被传到了简毓耳朵中。

简毓把眼一闭,收紧了手上捏着被子的力道,铁了心要做一个缩头乌龟,不去见他。

我现在还没衣服穿啊啊!能不能等我找一件衣服穿上咱们再说话?!

但是一接触到宓奚,梦中的湫就如同被解锁了一般,身体不受简毓的控制,自发地动了起来。

湫慢慢地坐起来,那金缕衾便滑下她的肩头,逶迤在腰间,将无暇的背脊展露在身后人的视线中。

她微微侧头,墨发挡在耳畔,只余一个玉石般莹润的下巴。

“宓……在怪我。”

她的语气悲凉,还掺杂着微弱的委屈。

身后人冷笑一声:“贪欢者幻境作乐,这一场下来,你可还遂愿?”

湫的指尖瞬间抓紧衾被,末了,轻声道:“我愿已了,无憾矣。“

简毓听着这二人对话,只觉得背脊发凉。贪欢

这是宓奚已经知道那夜撞见的月下美人是湫所化形的了吗?

听他俩的对话,宓奚好像是在对湫生气,这也正是她刚才想要逃跑的原因。

因为这个时候的宓奚真的很可怕,就算没有直面他,简毓也能感到自己臂上的汗毛因为极低的气压而竖立起来了。

他为什么生气?

结合上次的梦境,此时简毓大概能推测出一些东西。

湫化成人形后,好像对宓奚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果不其然,宓奚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我竟不知,从前那个乖巧可爱的小狐貍,却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简毓能够感觉一滴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出,顺着面颊滑动,垂落在下巴上。

那是湫的眼泪。

简毓能够感受到她的心跳得很快,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

一片缄默。

许久,湫终于止住了眼泪,语气低微:“我知道你定然会生气,但是我……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她以手覆面,似是要掩盖住神情的狼狈,又像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

脑中回想起她这些天将宓奚拖入幻境中所做的一切,简毓也被迫看了一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狐貍美人与玉面郎君的事竟然是真的!

怪不得她上次看了那本书以后,当晚就做了那个梦。

本以为是自己因书做梦,结果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湫的真实记忆!

身后突然一阵大力袭来,简毓只觉得肩膀一痛,整个人便被翻身过来,重重压在榻上。

虽然那榻上十分柔软,但是猛然被这么一压,简毓还是感到十分不适,她的手腕被钳制着按在脸侧,宓奚的力道不小,钻心般的疼传来,使她面露痛色。

这该死的真实感!

压住她的男人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湫的惊呼还没出口,便感觉脖子一紧,是宓奚如铁般的五指锁住了她的脖颈。

乌黑的发丝铺得到处都是,轻薄的衾被也在这番动作之间被推开,让湫几乎无可遮蔽。

宓奚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但是手上的力道却越收越紧,让湫知道他现在处于盛怒的状态。

“你真是在找死。”

他的语气虽然毫无波澜,但是字字透露着危险。

“不要……不要生气,宓,我欢喜你……”

小狐貍被他按得不敢动弹,说话间眼中有蓄起了泪,水汪汪的狐貍眼就这么望进宓奚那浅淡的眼眸之中。

那手掐在她脆弱的脖颈之上,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折断。

宓奚手上一顿,似乎在犹疑,却不是因为湫的剖白。

这是狐貍的幻境,他在此未必能杀死她。

湫渐渐感受到了窒息,但是她一点都不挣扎,就像是待宰的鱼肉一般,只顾着看宓奚。

眷恋地,贪婪地,痴迷地,如飞蛾扑火。

“我真的……很喜欢……”

喉中话语断断续续,不复完整。

宓奚瞳中倒映着她的脸,从他肩头垂下的银发扫在她的耳畔,与那凌乱的乌发渐渐纠缠在一起。

“放肆!”

他的手越收越紧,牢牢锁着她的脖颈,让她无处可逃。

湫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眶红得惊人。

就在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却一松,让她一下惊咳出声来。

湫本能地大口喘气,鼻尖那玉兰花的香气愈发幽深。

宓奚立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湫感到心惊,她慌乱地去拉他的手,却只攥到了他的袖袍。

湫语无伦次道:“宓……不要生气,你已经知道这只是幻境,一切都做不得数的……你有那么多妃子,个个都好生漂亮,她们欢喜你,我比她们更欢喜你,但是我修为不够,变成人的时间好短好短……”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但只有在这幻境中,我才能时时刻刻见到你……”她说着说着,眼泪如珠链般坠落,哭得揪心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这幻境不会长存,过一会它便要消散了,我将这记忆彻底毁去好不好?这样你便永远不会记起……”

宓奚听到此时,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毁去?”

湫的眼睫都哭湿了,抽噎着委屈道:“等你醒来,便什么都会忘掉了。”

宓奚皱了眉头,将袖子从湫的手中“唰”地抽出,他伸手擡起湫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

小狐貍哭得眼眶红红,鼻尖也红,脖子上的肌肤娇嫩,赫然印出一只手掌状的红印,她脸颊两侧的乌发被泪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脖子上,掩映了些许痕迹。

宓奚的眼神凌厉,气还没消,又上一层:“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湫浑身瑟缩了一下,不知道他又因何而生气。

“宓……”

简毓却知道,宓奚这种暴君,向来都是专横独断的,估计是特别讨厌被别人安排,更别说湫将他困在这幻境中,夺取了他的意识让他沉溺于情欲,末了还要被湫擅自抹除记忆。

不堪被宓奚这样的眼神所视,湫最终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他,她用双手颤抖着握住了宓奚的手掌。

宓奚脸色一变,欲要抽离。

就在这时,玉兰花的香气越来越浓,那帷幕遮掩的光晕也越来越亮。

窗外灌进来的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宓奚转头望去,被轻纱扑了满面。

湫的声音轻轻响起:“时候到了,宓,这便忘了吧……”

在幻境消弭的一瞬间,简毓擡眼望去,似乎看见了宓奚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度生气的表情,蓝色的眸子中似乎燃着两团怒火。

“你给朕等着!”

随着幻境消失,简毓本以为自己也该从梦中脱离了。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都梁殿的床榻,想要坐起身来,却依旧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再一观察,发现自己依旧还在梦中,她现在是从幻境中出来的湫。

……这梦都快赶上连续剧了,还是4d实景的那种。

湫坐起身来,从心口的贴身衣物中取出一枚珠子。

那就是她借以编织幻境的蜃珠。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珠子,心口一阵作痛。

这些天来,所有的幻想与欢愉都尽数储存在这珠子中,只要将它毁掉,就能抹除宓奚的记忆了。

她将那蜃珠珍惜地捂在胸口,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最终,湫还是站起身来,将蜃珠放在桌上,拿了旁边的烛台准备砸下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得到

湫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抖,手中失了力道,蜃珠脱手,骨碌碌滚落在地。

她慌乱地回头看去,一双熟悉的银龙靴大步跨进房中,明黄的龙袍衣摆翩飞。

宓奚梦醒过来后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杀到了都梁殿!

透过他肩头看去,云蔚与云笠跪在远处低埋着头,无人敢上前阻拦。

也无人知道这位向来沉静得可怕的帝王为何今日这样生气。

皇上不是已经病倒了好几日吗!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被隔离在外,房间内只剩下宓奚与湫二人。

他逆着光,脸上的线条是不变的锐利,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质,一双冷眸亮得吓人。

随着宓奚一步步逼近,那股威压简直令人喘不上气,湫手脚都在发抖,她撑住桌沿勉强站立,身子不断向后缩退,企图离宓奚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身后的桌子阻住了她的退路,她已无路可逃!

“宓……”

“现在知道怕了?”

光影一闪,幻境中的情景重蹈覆辙,宓奚的手再次钳住了湫的脖子,力道很是不客气。

和幻境中的不一样,现在宓奚想要杀她,易如反掌!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湫这次却没有哭,她的脸很快染上一层绯色,挣扎着用手去死命掰宓奚掐在脖颈上的手,企图让他松开。

她不能死!

她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他,哪怕只是虚妄的幻境,短暂的甜蜜,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只要能让宓奚放开她,她就能立刻将那珠子毁掉,让他忘记这一切!

所有羞耻的、不甘的、卑劣的,通通都只会停留在她一个人的记忆里,若有朝一日她不得不离开宓奚,这便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东西了!

“放开……我……”

奈何宓奚的力气太大,根本不是她能撼动的,她十指都扣红了也没能让宓奚松手。

宓奚似乎讶异于她的挣扎,但也只是一瞬,他的怒气丝毫不减,五指收得越来越紧。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简毓也被这无比真实的感觉吓到了,她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梦里有性命之忧。

宓奚这个大混蛋!!

慌乱之间,她的手向后胡乱摸索,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

烛台!

想也没有想,求生的本能占据大脑,她握着那烛台举手就往宓奚头上砸去!

可是宓奚哪会被她轻易砸到,未等烛台举起,湫的手就被一股大力钳制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湫趁着宓奚分心的一瞬间,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

宓奚吃痛,猛然一皱眉,但是居然没有了其他动作,就这么任凭小狐貍咬着他。

湫抓住机会,奋力从他手中挣脱,滚到地上寻到那枚蜃珠握在手中,然后迅速爬到了旁边。

宓奚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面无表情地举手看了看虎口处的齐整牙齿印。

或许是人身的咬合力不够,湫未能咬穿他的血肉,只能留下这些齿痕。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不想伤了他。

湫一手握着蜃珠,缩到了床榻处,背倚着脚踏,她的心跳太快,掩盖了自己的喘息,却仍然控制着惊惧,眼光四处瞟了瞟,寻找着能够毁掉这个珠子的东西。

宓奚似乎恢复了冷静,将手负在身后。

“不想死?”

湫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不想死,却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湫把下唇咬出了血色,道:“……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非惧死,只恐不能见君。

宓奚似乎沉默了,浅蓝瞳色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湫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日夜辗转在脑海的话豆子似的倒出来了:“我心悦你,欢喜你,舍不得与你分别,想要日日都见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想着……”

她的手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宓奚有些措手不及,眼睛微微睁大,眼中也不复冰冷。

“我便想——‘长相厮守’,是不是这样说?从前的狐貍族长告诉我的,这是人类与心爱之人的最好结局。”

“……所以你便弄了这么个幻境,与我‘长相厮守’?”

“你来见我的日子这么短,几天,几个月,那么多爱慕你的女子围绕在你身边讨你欢心,而我什么也做不成……”

宓奚被气笑了,语气阴沉:“自以为是。”

湫的手指蜷缩,抓住那匣子,只要将蜃珠砸碎,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

“所以我才想为自己织一个梦,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宓你好聪明,这么快就识破了……但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后悔做这件事。”她惨淡一笑,面露决绝:“不过没事的,宓,你不要生气,你若是厌恶,今日之后,你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因为我会自行离去,再不惹你烦心。”

宓奚凉薄的嘴唇一扯,露了个寒意满满的笑:“……是吗?”

看见这个笑,简毓的脊梁上立刻蹿起一股激流。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宓奚的这种表情。

有些狠戾,锋芒毕露、蓄势待发,一双眸子直发亮,他似是有些暴躁,不转睛地盯着她,神色中带上了一些在竭力克制着的……兴奋。

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因为真的怒极了吗?

湫说完了所有的话,心头一松,随即将那匣子双手举起,狠狠往蜃珠上砸下去!

想象中重物砸落的声音并未响起,双手手腕却是剧烈一痛!

本能地擡头,宓奚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近在咫尺。

根本没能看清他是如何的动作的,转瞬之间,湫就被他再次压制住了。

仅仅用一只手,宓奚就禁锢住了她两只手,而那匣子也被他一把抛到旁边,“哗啦”地一声响,匣盖翻开,里面零零散散的宝石银两项链饰品等物洒了一地。

是宓奚平日赏给小狐貍的东西,全被她好好地收在这个匣子中。

蜃珠也在这一番动作之间掉落,滚到了那堆珠宝中。

湫的手动不了,于是伸出脚要去够,被宓奚另一只手捉住了。

宓奚的眼睛微眯,透露出危险,两人隔得太近,他几乎要将她的腰压弯,那直挺的鼻梁几乎摩挲在她的唇上,呼吸喷薄交缠。

湫的心脏狂跳,像是被恶狼衔住的猎物,害怕得浑身发抖。

而他的手有了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地顺着湫的腿往上走,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畔。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湫几乎要晕过去了,腿上到脸上被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都如同着了火,变得炙烫,脸很快染成了绯色。

“幻境中算什么得到?都做不得数的。”

他轻声说着,薄唇几乎擦过她的唇,却没有更近一步。

气氛陡然变化,那种被狩猎的感觉却不曾消去,似乎是热,湫不由得张开嘴微微喘息。

宓奚的嘴角微挑,似乎是笑了。

“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得到’。”

湫的后脑一重,双手便是一松,紧接着腰窝被大力托起,按向身前之人。

唇上陡然被一阵温暖包裹,然后齿舌交靡。

与幻境中的青涩与朦胧不同,这一下真实得太过可怕,让湫的心跳几乎都要止住了。

可是愈发炽热的气息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两道气息越发深重,双唇还在辗转。

湫的腿擡起来,想要蹬动,但是宓奚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将腿卡在她身前,如同暴雨侵袭,进攻之势越发猛烈。

“唔……唔!”

湫的手去推搡他的胸膛,却更像是激怒了宓奚,腰上的手更加用力,沉重的躯体压了下来,令两人密不可分。

没有一刻停歇,宓奚的手辗转,揉着她的血肉,即使是衣物也无法隔开那片烫意。

令人窒息的黏腻声响久久不止,湫感觉衣带一松,瞬息间便被除了衣物,宓奚箍着她的腿,轻易将她抱上了榻,两个身影重叠在一处。

什么幻境,什么蜃珠,尽数都抛诸与脑后,不能被人想起了。劝告

救命!救命!!

她还在湫的身体里呢!

这不就是……就是她和宓奚……!

简毓极力想要推拒,可是手上的力道绵软,一是宓奚太过强硬,二是湫的意识薄弱,根本没有贯彻抵死不从的气势,早已沉溺于其中了。

可是那真实的触感是共享的啊!就这么实实在在地传到了简毓意识中,在她脑海中掀起狂风骤雨。

就在帷幕落下的时候,简毓的脑海中叮的一声,紧接着眼前一黑,所有画面与触感终于轰然消散了。

简毓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身坐起,感觉太阳xue上的青筋正在突突狂跳。

做梦就做梦,幻境就幻境,怎么还会整这种限制级别的东西啊!

天可怜见,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简毓,连正经小黄书都没有接触过,现在却被强迫接受了这许多的记忆,而且险些……

低头看着自己毛茸茸的一双白爪子,心有余悸。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是狐貍身过!

一屁股坐在榻上,简毓逼迫自己忘记刚刚那些东西,平复着心情。

一声声清脆的梆子声传来,让她终于回过神,转头才发现,窗外已然透出一片熹微的光芒,现在是卯时。

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平日里的简毓几乎没有听见过这时的梆子声,她一般都是睡到巳时才会醒,有时宓奚带着她上朝,也是在迷迷糊糊之间被抱去的,她会在路上抓紧时间睡一个回笼觉。

然而此刻的她清醒无比,怎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了。

一闭眼,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出现方才的情景。

虽然对宓奚有着好感,但是简毓万万不能接受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跟宓奚不清不白。

这超纲了!

她还只是一只混吃等死的小狐貍而已,人类的世界太复杂,她参不透!

又发了片刻的呆,简毓终于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准备下床找点水喝。

云蔚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动静,也醒了,见她去够桌上的琉璃水壶,连忙上前为她斟了一盘子清水。

“小湫儿,怎么这时候就醒了呀?”

云蔚摸摸它的头,问道。

“咕咚咕咚”地一气喝完一盘水,一片清凉浸润喉肺,简毓才感觉心上的燥热稍有缓解。

“嘤……嘤!”

“是做噩梦了呀?”

简毓虽然不是这意思,但仔细想想,也差不多。

“嘤。”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守你呢,待天亮了,咱们就去找皇上好不好?“

见它神色委屈,云蔚将它抱起来,安抚地拍拍她后背。

不好不好!简毓抱着云蔚的手臂,疯狂摇头。

云蔚以为她还是怕,便继续拍着哄哄:“不怕不怕哦,摸摸头,吓不着。”

她念着家乡的俗语,轻轻软软,倒真的有些用,让简毓安心了不少。

不一会儿,简毓张嘴打哈欠,这一晚惊心动魄很是费神,她并没有休息好。

云蔚轻轻将它放在榻上,抽走了手,让它安睡。

谁料刚一动简毓就察觉到了,立刻抱上云蔚的手,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嘴中还发出嘤嘤之声。

她不想一个人睡。

小狐貍撒娇的样子让云蔚心一软,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再次轻拍上背,哄着她睡。

有母亲哄的孩子,大概也是这样幸福吧……

简毓迷迷糊糊地想,在云蔚轻声的哼唱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睡得很踏实,没有再做梦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榻边的人已经换成了云笠。

见她睁眼起来,云笠贴心地开始为她梳洗,拿出一串浅粉色的珍珠项链给她戴上。

“云蔚和我说,今早小湫儿没有睡好,做了噩梦,皇上便派人送了这串珍珠来哄小湫儿开心呢。”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适应了小湫儿有灵智这件事,如今和它说话就同和人说话一样,她知道小湫儿能听得懂。

“真不愧是代国产的珍珠,个个圆润,粉而不娇,自有韵色,要想凑齐这样一串可十分不易呢。”

李怀如今在代国已经稳定住了局势,基本掌握了政务大权,如今代国在他的治理下显现出了与代承在位时截然不同的新气象,燕赤与代国交界处的百姓们也都不再将对方视为敌人,渐渐地建立起了市集,也出现姻亲的现象。

这一串粉珍珠世上无双,是李怀近日才从代国送回来的,宓奚便给了小湫儿。

如果是以前,简毓当然乐得戴着欣赏欣赏,但是现在一听宓奚二字,她就有些犯怵。

她低头用一只爪子按住珍珠,然后头一缩,用巧劲一甩,便把那珍珠项链从脖子上扽下来了。

“哎?怎么取了,小湫儿不喜欢吗?”云笠疑惑道。

简毓叼来纸笔,画了一串珍珠项链,又画了一个妃嫔打扮的女人,张牙舞爪的。

云笠盯着话看了片刻,理解了简毓的意思,眉梢一转,道:“小湫儿是认为这串珍珠项链太过贵重张扬,怕惹人嫉妒,所以不想戴是吗?”

简毓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云笠微微一笑,将珍珠项链妥善收回妆匣中。她正不知怎么跟小湫儿讲玉珏公公提醒之事呢,小湫儿便与她不谋而合。

“小湫儿真聪明啊,也真有灵性,咱们是该谨慎着些,如果行事太过夸耀,难免不会又被人盯上。”

她用篦子沾上香草浸泡的水,为简毓将毛发梳通:“皇上近来常常来都梁殿,其他娘娘的寝宫却不怎么去,奴婢担心娘娘们会因此记恨咱们,再惹出事端来。小湫儿,你这样聪明,要不要尝试着劝劝皇上?”

这正是简毓正在思索的,在想清楚、捋明白和宓奚之间的关系之前,她打算和宓奚先保持距离,再不能这么奇怪地相处下去了。

见小湫儿听懂了,郑重的点点头,云笠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夸赞地摸摸她的头。

从前她被派来照顾小湫儿之前,曾也有一段时间觉得怪异极了,她一个样样精益的侍女,好不容易通过了核试取得优异评定,本以为能够成为伺候皇上的御侍,或是分到哪位娘娘宫中,再不济也是织造局、御膳房之类的,岂料最终被指派到了都梁殿来照顾这只小狐貍。

她虽然未有过怨言,但也难免惆怅。可是谁知小湫儿竟然不同于普通狐貍,实在是太有灵性了,还深得皇上喜爱,不仅能够辩人言,还能通人性。

小湫儿是个好主子,她并没有跟错。

云笠这样想着。

午后玉珏前来通传,说皇上晚间在都梁殿用晚膳,简毓便早早地准备上了。事与愿违

宓奚今日批折子费时多了些,到都梁殿的时候外头夜色已然漆黑如浓墨。

他没到,简毓也不能自己就传膳吃饭,只能饿着肚子等着。

所以当他跨进殿门的那一刻,第一眼便看见了小狐貍那幽怨的眼神。

宓奚冰山似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忍俊不禁,没抱什么歉意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被简毓躲开了。

云笠赶紧让膳房的人开始上前布置菜品,自己则恭候在一旁。

今日有一道简毓平日最喜欢的烤乳鸽,是挑选以粟米精养的七两乳鸽用数种香料腌制透了,再用果木小火烤制,最后烤成橘红色便可出炉,香气扑鼻,不必再赘加任何佐料,表皮酥脆,咬一口滋滋冒油,还带着一丝果香,吃起来既有食肉的快意,也不会腻人,简毓一狐啃完一只不是问题。

宓奚见桌上有这道菜,擡手示意侍女将其放到简毓的面前,他亲手夹了一块肥润的鸽子腿给她。

谁知简毓只顾着吃自己盘子中的其他东西,碰也不碰,直到用完了饭没吃。

宓奚注意到她的异常,心道这小狐貍气性真大,是个饿不得的主。

那串给她的珍珠项链也没戴。

但他也没想去哄,劳碌了一天,他只想赶紧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又是一堆事在等着他。

眼见宓奚准备在都梁殿歇下,简毓从书桌上叼来个什么东西放在他手边。

宓奚低头一看,是一张纸条,边缘十分不齐整,还带着几滴湿润。

看起来倒像是小狐貍的牙口,这纸条是她从哪本书上啃下来的。

见她盯着自己,朝着他手中的纸条努了努嘴,宓奚挑了下眉,原来纸条上有字。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宓奚表情不变,心中却觉得好笑,他与她共处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同食同寝,连沐浴也不是没一起过,这小狐貍现在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整这一出。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要去抱她。

简毓灵巧躲开,又叼了张纸条扔给出去。

其上写:雨露均沾,不可专宠。

宓奚忍俊不禁,笑意都铺在眼底了,他近日是不怎么去其他嫔妃的宫殿,这小狐貍大概是从哪里听了闲话,所以想要学古时那些贤妃整一出劝告的戏码。

他勾了勾唇:“只有朕的妃嫔才可堪“专宠”二字,怎么,你也是朕的妃嫔?”

简毓被他噎了一下,转而更怒。

就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妃子,所以才不能跟你这样厮混!我也不想当你的妃子!

她又气冲冲地甩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人畜有别!

宓奚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下轻笑出声来,笑得直抖,搭在肩头的银发都被抖落下去。

简毓根本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于是很是生气地冲他嘤吠几声。

笑什么!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笑,倒是让宓奚身上的乏困都去了不少,心情也好了些许。

好一会儿,宓奚终于止了笑,道:“你这小狐貍已成了精,说不准等哪日有了机缘造化,自然就能成人了。”

见他还是不在意自己说的话,简毓气得在桌上跺了跺脚,接着就被宓奚强行一把抱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可见宓奚的功夫从未落下,一定还在坚持修习着。

小狐貍在怀中死命挣扎,他听见了她的狂躁的心声:

【要死要死!他一碰我我就会想到那个,啊啊啊啊不行我受不了了!】

那个?哪个?宓奚不明所以,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岂料简毓挣扎得更厉害了,左扭右踹的,像个抓不住的泥鳅。

【一想到和他上过床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快放开我!救命这人劲怎么这么大,我要是咬他一口……】

宓奚掐着她的腋下将她举起,皱了眉。

上床?他的确与这小狐貍同寝过,但是也不见得她有那么抵触啊?那她指的是什么?

心中一紧,宓奚脑中突然闪过上次做过的那个梦。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简毓正在寻找角度准备咬他,还没下口便觉得身子突然一松,掉到了地上,于是她瞬间窜出去老远,离宓奚几十米远。

对上宓奚的眼神,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宓奚也大概知道她今日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了。

今晨云笠来禀报小湫儿做了噩梦,估计就是那个梦的内容涉及到了一些东西。

还和自己有关。

这小狐貍身上谜团众多,看她懵懂的样子,估计是自己都没能弄明白。

他上次或许就是被她拉进的梦境,所以他才会也做了那奇怪的梦。

是因为当时他正好在她身边吗?

要弄清楚是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么今晚他就需像上次一样,与她同处一室。

简毓见宓奚凝神思索了一阵之后,突然起身向自己走来,不由得向后退去,准备开溜。

谁知宓奚动作更快,还没等她跑到门边,后脖就是一紧,落到了宓奚手中。

【不要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啦!】

惊慌之间她口不择言,把从前在电视中看到的台词也说出来了。

宓奚无语片刻,将她放到榻上,对着十分警惕往角落退去的简毓道:“你大可放心,朕对一只狐貍还没什么兴趣,毕竟,人、畜、有、别。”

最后四个字被念得极重,但是显然不是因为他听进去了劝告,而是用来怼她的。

简毓十分后悔方才没能咬出那一口。

他唤来云笠准备洗漱用具,吩咐道:“从今日起,朕每日都来都梁殿,你们预备着。”

“轰”的一声,简毓似乎感觉自己有一道雷从头顶轰下,将她劈得外焦里嫩。

不对啊!这走向不对啊,到底是哪一步出问题了呢?!

这一夜,宓奚却没能进到那奇怪的梦里。

因为简毓一整晚都强迫自己吊着精神,根本不敢入睡。

她怕了,若是再梦见奇怪的东西,不仅在梦里会见到宓奚,醒来还要面对宓奚。

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好容易熬到卯时宓奚终于离开去上朝了,她才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到了平日里该起床的时间,简毓还没醒。

云笠看着小湫儿熟睡的样子,心中疑惑道:小湫儿是如何做到让皇上从常来,变成每日都来的呢……局势

接连好几夜,宓奚要么歇在都梁殿,就算实在政务缠身,他也一定会派玉珏到都梁殿去通传,让人把简毓送到他身边守着,睡觉时基本共处一室。

却始终没有再感受到梦境过。

原因无他,正是简毓睡不着,睡不着,就不可能做梦。

根本没办法睡好吗!

只要待在宓奚身边,简毓就浑身不自在,更不可能安睡了。就算困意来袭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简毓也只会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或者将猛猛甩头,强迫自己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几天下来,她一只养尊处优的狐貍,竟差点在那雪白的狐貍脸上熬出黑眼圈。

唯有等宓奚去上早朝的时候,简毓才能抓紧时间补觉,也算是过上了没有手机不用上班也能日夜颠倒的日子了

但是再怎么防备,总有熬不住的时候,有一次简毓便在御书房中睡着了,但是不知是因为太过劳累还是什么,简毓并没有做梦,醒来一看,天已微亮,宓奚却还埋头批着折子,似乎根本未移动过分毫,唯有那烛台上成堆的烛泪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他竟是批了个通宵。

从那些奏折上来看,边陲的消息明显增多了,之前胥黎便探查过,北襄军与阮国的军队已然结盟,正在进行着秘密训练,如今胥黎又发来了折子,说结盟军队好像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正在整理军备,准备北上侵袭。

若燕赤要正面对上他们,免不了是一场恶战。

拦截肯定是要拦截的,但是这个战场放在何处,却是一个很值得考究的问题,时机也很重要,宓奚必须想办法将伤亡降低到最小。

这不仅是他答应过小狐貍的事,更是将天下子民的性命牵系在身。

宓奚派兵遣将,进行着筹备,恨不得整日待在御书房内,把自己一个掰成两个用。

简毓因为没有睡好而身形憔悴,其实宓奚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眼下也有着不显的青色。

玉珏三番两次都看不下去,冒着被斥责的风险劝皇上休息一下,都被宓奚拒绝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强大到这个地步,不仅能连着三日不睡处理政务,还能在面对文武百官的时候毫无异常,保持着清明的头脑,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利落漂亮。

这简直是天生的帝王。简毓不由得心生佩服,她不太知道古代的明君该是什么样的,仅有的一点认知也只是从影视剧里得来的,现在看来,若是真的有那种一统天下、千古流芳的帝王,宓奚绝对算得上是一位。

若是他行事的手段没有那么残暴的话。

另一方面,花蕊母亲的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宓奚的暗卫经过多日排查,终于又摸出了她们的藏身之地,竟是在京城西边的一处宅子中,大隐于闹市。

不得不说,这幕后操控之人还真是有些许头脑,不但不选择把人送走,还敢大着胆子将人藏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企图来一个灯下黑。

连那批十几岁的美人,也被安置在了这宅子附近。

这说明,幕后之人一定颇有家资,非富即贵,能够购置得起这么多的宅院专门用来藏人。

暗卫将在尼姑庵查到的来往人员名单呈给宓奚,其中除了许多有钱富商外,还有几位朝廷官员,最高官至六品。

此事稀奇,因为这个尼姑庵是佛门清修之地,虽然是前朝便修建而成,但实在没有什么名气,相比于坐落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佛门庙宇只能说是十分微不足道。又地处偏僻,设立在多有遮蔽的远山上,香火虽谈不上旺盛,却也不算冷情,每日都能接待几十甚至上百位香客。

而且,尼姑庵这种地方,应该是家中妇女前去平安祐福的多,而暗卫呈上来的名单中,却是男性香客占了多数。

虽不寻常,却正在宓奚预料之中。

因为他推断,这个尼姑庵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以佛门清修之名为幌子,实则应当就是专门拿来藏匿那些青春少女的一处据点。

按照幕后人的转移速度,这样的据点定然还有许多个,并且十分成熟且隐秘,已然形成了一种不可小觑的形势了。

这件事查到此处,宓奚便知道牵系重大,若是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扯出更多的底细来。

他头疼的皱了皱眉,此事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好,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去彻查,且如果最后查出来涉及到朝廷中人,难免会扰乱朝堂,使得人心惶惶。

圈养美妓,人肉交易,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必然不会只是一个小官员,也必然不会只涉及到一两个人,那尼姑庵名单上的几个低微的朝廷官员只不过是添头罢了,真正会行事的,轻易不会落下这种把柄,让人一抓就准。

而往往他们才是关键之人。

宓奚思忖片刻只派出暗卫继续盯紧,不打草惊蛇。

与之相反的是,藏书阁被盗一事却没有了下文,这事宓奚交给玉珏管着,他禀告宓奚,皇陵已经派人日夜围守着,目前还未发现异常,也没有在周边看见有什么不对劲的人。

或许是那贼人见到重兵把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许是这件事根本是个障眼法,他们的目的还在别处。敌在暗处,不消宓奚吩咐,玉珏也始终吊着一颗心,不敢有片刻松懈。

如今局势紧张,燕赤皇宫内皆是一片肃杀,气氛庄穆,百官上朝时未敢懈怠,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说错一个字。

前几日,有一个脑子抽了的官员站出来说,如今天下形势紧张,燕赤尚在休整之期,而北襄兵强力壮,不宜与其对抗,让皇上遣人去北襄合谈。

当即就被宓奚命人架上廷杖,当着众人的面仗打三十大板。

侍卫们下手狠厉,半点情也不留。打完时,那官员臀骨皆是一片血肉模糊,血渍顺着棍杖滴落在金砖上,相当扎眼。

狼嚎转为呜咽,久久回荡在梁柱之间,宓奚没有命人堵住他的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这惨叫。阴谋

皇上的意思十分明确,他是一定要战的,绝不可能出现“谈和”一论,也绝对不许任何人在朝堂之上提及这件事。

这三十板虽然算不上非常重的刑罚,就算侍卫们下手再狠,使得伤口看起来血腥骇人,但是他们的手法讲究,轻易不会伤及筋骨,受刑者下去将养一个月也该好了。

令百官噤若寒蝉的,是那“当庭责罚”的形式,试想如果是自己被杖打,如此鬼哭狼嚎、求爹吿娘的狼狈样子被这么多双眼睛尽收眼底,那简直太丢脸了、太耻辱了!

下了朝,出了宫门,张天卓左右张望,暗暗蹭到了正在往外走的林霆旁边。

他本来面容白净,身体些许肥胖,遇人脸上便是挂着三分逢迎,两分讨好,如今不知怎地,竟瘦了些许,肤色暗沉,那笑容在那尤显疲惫的脸上显出油腻的谄媚。

“林兄。”

林霆看见他,也做了个礼,两人不动声色地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我观天卓兄气色稍差,可是方才被吓着了?”

林霆随口问道,状似关怀。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张天卓这幅模样一定不是惊吓所致,而是因纵欲过度而导致的内体生虚,而此前,就是林府将那舞女送到他府中的。

张天卓只好讪讪地笑笑,顺着他的意思道:“是有些被吓着了……”

林霆叹口气:“皇上手段一向严厉,我看朱兄只是提了一提谈和之事,若皇上不喜这般言论,斥责一二令其知晓便是了,怎么竟会用得上这般刑罚……”

朱兄便是被杖责的那位言官,林霆这话似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被他这么一带,张天卓也凝眉思索,附和道:“我也觉得的确严重了些……”

但是林霆止住了话头,没敢继续说,私下官员相接,议论朝事乃是大罪,他话锋一转,问道:“素闻天卓兄文采出众,妙笔生花,前几日拜读了一篇文章,果真是不同凡响。”

张天卓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怎敢谈拜读二字,林兄才学造诣远在我之上,我之文章有幸得以入林兄的眼,那真是我张某的幸事。”

张天卓此人,若说才学,那是有的,只不过才气并不在正经文章上,什么治世经学、谋略策论之类,他能写,但是写出来也只是一般水平,不算出众。若是市井俗文、曲艺诗篇之类,他倒能信手拈来,十分拿手。

林霆突然夸他,也是有缘故的。

“天卓兄不必谦虚,你写的《红娇传》如今正是京中最为盛行的一出好戏本,我那日观之,亦觉不错。”

张天卓表情一变,大骇道:“林兄!这!这……”

他本以为林霆看的是一些普通策论,却不曾想是指这个。

《红娇传》是近来京中十分脍炙人口的戏文曲目,在京城第一酒楼摘星楼中演出,每每座无虚席,满座叫好。

但是无人知晓它的创作者是谁。

因为那是张天卓写的。他不敢让人知晓,因为在朝官员若是涉及此类事情,便会生出许多事端来,张天卓害怕有人抓着他的把柄,所以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可是林霆是怎么知道的呢?

“天卓兄放心,我也只是偶然得知,不会告知他人的。”

见张天卓满脸着急,他补充道:“毕竟捅出去对我没什么好处。”

张天卓不得不信,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还望林兄替我保密,这事情要是被皇上所知,我可就惨啦!”

林霆道:“自然,自然,天卓兄你放心写你的话本子便是。”

我那还敢写啊!

惊吓过后,张天卓也缓过劲来了,开始暗暗思索。他从来都是躲着人写的,林霆知道这件事,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家中那名美妾泄露出去的!

只有她见到自己写作的手稿,还和林府有关系!

两人分别,张天卓匆匆赶回家中,将那美妾抓来扇了一个耳光,质问此事。

美人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哭泣道:“老爷冤枉啊!自妾来府中便从未出门过,既被赠与老爷,妾便是老爷的人了,怎还敢与林府之人有牵连?且妾并不识字,怎知老爷所写的是什么?”

她哭得惹人心疼,一番解释都在理,张天卓方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连忙将美人从地上扶起来好生哄劝。

他只能当林霆神通广大,从别处知晓了秘密,再不敢疑心美妾,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京城西郊,西宫。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宫殿,先皇时,这里本来是一处用以避暑的行宫,但宓奚即位后便将此处行宫给荒废了,再也不曾来过这里,还派了侍卫守在这里。

因为这里关押着昔日皇族的人,还有曾经的明王。

宓奚登基一事是一桩密辛,鲜少有人知道其中真相,普天之下的人都只听闻是有个皇子不满于先皇把从代国逃回来的质子立为太子,屡次上书劝诫先皇,皆被驳回,所以企图拉拢其他皇子与臣民,直接联兵逼宫,最终被宓奚提前布防,尽数诛杀于燕赤皇宫之中,当时这位明王由于在外云游巡猎未曾参与逼宫,回来后知晓局势,便十分知趣地自请囚牢,让宓奚把他关在西宫,再也不踏出一步。

也正如明王所说的那样,宓奚在位了几年,西宫这边就销声匿迹了几年,从未展露在世人眼前过。

好像那明王真的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阶下囚。

荒废了这么些年,西宫无人踏足,更无人修缮,里面多处长满了几尺高的荒草,好些宫墙都坍塌了。

就算宫殿庙宇,与平民所居住的土房茅屋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几年的时间,便会经历风吹雨打,渐渐成为一堆废墟。

没有人知道被关在其中的人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就算是那些日复一日守着宫门的侍卫,他们也只需保证没有人敢从里面出来,没有人往里头去就可以了,

至于里面的人怎么生活,亦或者已经死了,都不相关。

于是便也无人知晓,这篇看似荒废了的宫殿之下,竟然还藏着一个硕大的地宫。合谋

不同于地面上的宫殿破败,这地宫之中竟然处处富丽堂皇,数百颗夜明珠嵌在花纹繁复的鎏金底座中,将这本该一片黑暗的地下宫城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

地宫正中,摆放着一张玉质的丝绸屏风,其后传来一声声引人遐想的喘息之声。

两个交叠的身形影影绰绰,连屏风似乎都在随之震动。

不过一会儿,男人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拿起桌上的燕羽觞“咕咚”一口饮下蜜酒,然后将其随意丢掷在一旁,从宽大的贵妃榻上起了身,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物,随意披裹在身上,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屏风外的两侧,还跪着几个美人,如同傀儡一般低着头。

他的衣服没有穿好,无所谓地展露出胸前紧实的肌肉,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还有些发红。再看面容,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薄唇勾勒出几分轻蔑笑容,除了黑发黑瞳,倒有几分与宓奚神似。

此人正是本该因囚困而潦倒不堪的宓明。

宓奚下过旨意,除了给西宫中人送入一些必备的吃食与衣物,不许任何人送任何物资近来,但是看此情形,宓明却过得十分滋润,一点也不似被拘困在此的人。

地宫中的所有东西,几乎穷尽奢欲,宓明身前的矮桌不仅有西域难得的密酒、摘星楼新出的糕点,还有时令水果、野味珍馐,就连他身上的衣物,也是上好的云锦制成。

这不该是一个囚犯所享受的待遇。

“窥人作乐,这不该是一个国君所为。”宓明看向暗处,对隐匿在其中的人道。

闻言,一个浑身罩着黑袍的身影从柱后走出,他的脸被宽大的兜帽掩盖着,看不出样貌。

“来得不巧,又不忍打断明王兴致,所以只好稍等片刻。”黑袍人语气带笑,一擡手掀开了兜帽。

银发蓝瞳,竟与宓奚七分相似。

但是若是简毓在此,她一眼便能看出分出此人与宓奚。

无他,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与宓奚的气质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宓奚一向冰冷俊美,沉稳而杀伐,此人面容稍显年轻,唇角虽总挟着笑意,却并不可亲,即轻浮又危险,叫人觉得他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蛇,不能轻易接触。

面对此人挑衅般的言语,宓明嗤笑一声,状若无人地擡起双手,旁边跪着的几个衣着清凉的美人立刻膝行向前,伺候他穿好衣袍。

“终日美人美酒环绕在侧,明王这日子过得,啧啧……”

“你不远万里来此处,就是为了看本王的日子过得如何恣意潇洒的吗?”

穿戴好衣物的宓明气质大变,就像将原本轻狂放浪的样子尽数收进了那身华衣之中,此时他负手而立,竟然就如同一位气质儒雅的清贵王爷,风姿出尘。

连戚晏都被这大变活人般的一幕所震惊,拍手赞叹道:“自然不是,我不辞辛苦赶来,是来看明王如何隐忍不发、卧薪尝胆,然后一鸣惊人,颠覆了燕赤朝政的。”

宓明双眼如剑,面露自信:“本王布局多年,现今万事具备,宓奚在那皇位上坐得够久了,同样是姓宓,那皇位也该换本王来坐坐了。”

戚晏正要开口,宓明转眼看向他,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与宓奚相争,你坐山观虎斗,想来分一杯肉羹?”他从桌下抽出一把剑,以帕擦拭着:“本王好心,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贪心不足蛇吞象,燕赤可不是你能觊觎的东西。”

那是把好剑,剑身锃亮,折射出一道剑光,噌然划过戚晏的双眼,戚晏笑容未变,脸上毫无俱色,道:“我倒是觊觎别的东西,想借明王之手取来,若是明王能够允诺于我,我便在你夺取皇位之后立即率兵退出燕赤,如何?”

宓明根本不信这个人的话,但是听他这样说,不免嘲讽道:“莫不是燕赤玉玺吧?”

戚晏哈哈大笑,道:“我并非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我想要的,只是一件对明王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罢了。”

“哦?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活物。”

“活物?”

“一只被宓奚养在身边的——白玉狐貍。”

宓明知道这只狐貍的存在,宓奚在宫中养了一只白玉狐貍,时常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供其居住。

却不知道宓奚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现在,戚晏也来跟他讨要这只狐貍。

所以这狐貍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怎么谁都想要它?

剑被擦拭得雪亮,宓明将它收回剑鞘中,皱眉道:“一只狐貍而已,就算皮毛珍惜些,不过废些功夫命人上山去寻来便是了,值得你这样求取?”

“不,那不一样,我只要那只狐貍。”戚晏摇摇头:“寻常的狐貍哪能与它相比?它可比它们聪明多了,届时明王若是攻入皇宫之内,遇见那只狐貍,便叫人将它活捉了给我,我拿到狐貍,便会立刻率军而退,再不插手燕赤之事。”

宓明眯眼思考片刻,道:“这并不是难事,即便是答应你又如何?”

戚晏笑笑:“如此是再好不过,请明王记住,一定要活捉,我只要活的,万万不能让它死了。”

见他这样叮嘱,宓明心中有了点别的想法,面上答应着戚晏:“本王知道了。”

见他应下,戚晏拢上兜帽,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宓明摩挲着手中剑柄,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简毓今日总觉得自己的后颈凉嗖嗖的,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明明她就好好地待在殿内,也没有出去吹冷风,难道是哪里漏风进来了?

真是奇怪,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继续睡觉。

甫一进入梦中,她便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我靠!

她忍不住想要痛呼,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糊住了,竟然没办法发出声音。

“湫!”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喊,能够分辨出是男人的声音。刺杀

随着眼前一阵昏黑,简毓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头传来的腥甜味道,手碰到的地方亦是一片湿润。

忍着疼痛低头一看,一柄匕首正插在胸前,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

……发生什么事了?

简毓脑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擡头四顾,周围的人都在惊恐地看向她这边,不到十步的距离之外,几个侍卫将一个人按在地上,那见刺杀未成,挣扎着发出一声怒喝:

“暴君当政,燕赤必亡!欲开盛世,必除妖君!”

见他口中蠕动,侍卫伸手“咔”地一下卸掉了他的下巴,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那此刻口鼻皆流出浓黑的血液,瞬间垂下头,没了生息。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简毓只觉身体一软,就要瘫倒在地时,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在那一瞬间被龙涎香所笼罩。

正是方才叫她名字的人——宓奚。

他身着龙袍,不顾她身上的血迹脏污,将简毓一把横抱而起,冷眸中闪过一丝阴郁,对身边的人喝道:“传太医!”

那太监方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走去传太医来。

简毓根本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突如其来的疲倦之感席卷全身,再也支撑不住,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是在都梁殿的床榻上。

连微微睁开眼睛都耗费了好一番力气,简毓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了数月一般,嗓子干得冒烟,想要唤人过来给她喂些水,却依旧没办法张口。

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微微动一动手指。

好在终于有人发现她醒了,云笠察觉她的动静,连忙对太医道:“太医!主子她醒了!”

太医便过来为她搭脉,久久不语。

云笠见太医面色凝重,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太医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摇摇头,道:“若只是被刺伤,尚且还能救,可那匕首上淬了毒,发作得极其迅速,一旦沾染血肉,一瞬间便能侵入肺腑,我用尽浑身医术,也只可保住其心脉暂时不被侵入,可是就算是如此,没有解药,毒发也只是时间问题……”

云笠手中不稳,巾帕落地,急道:“既然如此,奴婢在这里守着,请太医尽快为主子配制解药便是……”

谁知那太医摇着头,打断了她:“不是我不去配,而是这毒乃是苗疆奇毒,根本无法配制解药……”

就在这时,门“砰”一声打开,宓奚从外而来。

他身上尤带着血腥气,是刚刚才审讯完查出来的刺客。

最近京中不知为何开始流传着一个传闻,那便是燕赤皇帝宓奚本是妖异降世,不仅有异于常人的容貌,而且行事手段残忍,不备仁德之心,他能坐上皇位,乃是弑父杀母,残杀手足兄弟得来的。

起初这传闻并不足为惧,但是不知何人写了一出戏折子,将这个传闻编成戏码,在街巷中演出,让那句“燕赤暴君,为政不仁,妖发异瞳,是为不祥,西有明王,德配中央”成为了人尽皆知、口耳相传的谣言。

宓奚当即命人将这个戏班子抓起来尽数斩杀,将其尸首悬挂于市井处以作威慑。谁知此谣言半真半假,百姓们不明所以,竟信了几分,又因宓奚的确常常处罚斩杀大臣,在民间素有残暴之名,一来而去,竟成燎原之势,弄得人心惶惶。

宓奚能抓戏班子,却不能将百姓们都抓起来,于是只能派人守在街上,不准百姓再议论此事,可是他越是这样,似乎就越发引起百姓的不满,今日竟然有人混进宫中行刺杀之事,临死前还喊出了“为民除暴”的名号。

迅速查出刺客底细,宓奚发现此人来自苗疆,便知道其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之士,而是被人派来混淆视听的。

有人打着这个名头去行刺皇帝,自然更能使百姓们有了谈资,将这事传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迅速料理了刺客,宓奚便立刻赶来都梁殿。

是湫为他挡下了匕首。

他在殿外听见了太医的话,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一层。

“无法配置解药?你是说,朕白养着你这废物,你却连个解药都配不出来?”

听见帝王愠怒的声音,殿内的人全部跪身行礼。

“回、回皇上……这毒实在过于凶猛,本就是奔着一击必杀而去,微臣实在是尽了全力,如若不然,再加上这狐貍心智过分坚定,求生之欲强盛,恐怕她根本活不到现在,在中毒的那一刻就该当场毙命!”

太医匍匐在地,虽然抖若筛糠,说话也打起了磕巴,却忍不住为自己的医术辩解。

宓奚怒极反笑:“她毙不毙命,朕不知道,不过,你却是不必再活了。”

说罢,身边侍卫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发须花白的太医捂着嘴拖了下去,任凭其双腿乱蹬,在地上留下一长串痕迹。

惨叫声隔着老远传来,把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云笠吓得脸色惨白,躺在榻上的简毓也吓得不轻。

……我靠,好可怕的宓奚。

“再叫一个太医来。”宓奚吩咐道。

他几步走到榻前,看着湫那仍显痛苦的脸。简毓感觉到他走过来,立刻闭上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点不敢看宓奚。

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血也止住了,可是那毒没办法清除,还留在她身体中作祟。

当时情况紧急,这小狐貍不管不顾为他挡下了匕首时,没有顾得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