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灯
崔莹这般说着,话音落下片刻便见连淮推门而入,一手携着一卷暖白的画轴,于暮色之中长身玉立,更多了几分儒雅。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将文房四宝,各式颜料全都送了进来,最末几个手上提满了各色的花灯,有玉兔型,莲花型,月牙型,方的圆的,尖角或弧边,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崔莹最爱看些新鲜漂亮的玩意,眼见到这一连串的花灯,心中不免欢喜雀跃,连带着身子也不觉得那样疲惫了。
“这是做什么?”她脆生生地问道。
那些侍从规矩地放下了东西之后,便安静地退下了,将门带上。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姑娘不是要看遍长安的花灯,又想装点这客栈吗?”
连淮将手中的卷轴在桌上铺开,连绵悠长,铺满了整张桌子尚且不绝。
“既然姑娘无法出门去看,那便将这灯全都搬到这卷画纸上罢。”
崔莹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又惊又喜,顿觉眼前一片开朗明亮,连带着方刚才还在羡慕的窗外的热闹都被她抛之脑后,似乎再也瞧不见了。
天地广阔无垠,但都能神奇地融汇在一张画卷上。这一张纸面绵延开千百里去,莫说是小小一个客栈,就是整个长安城也能画得下。
丹青相应,走笔随心,多少颜色形状都能调和出来……这笔墨纸砚所组成的奇思妙想犹胜夜幕里实实在在挂在街道上的花灯,因而比之外面的长安街,更为瑰丽动人。
崔莹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感情好!”她立刻开心起来,披上外衣下了塌,提裙小步走到桌边。
只见连淮以笔蘸墨,挥洒间如行云流水,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便流畅的勾勒出了一幅内城的图景,两旁延长开的部分随着长卷垂于地下,而居于桌面正中的纸上所画的便是湘云客栈。
好手法。
崔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暗叹道。
再看画卷时,那线条宽窄相合,边缘如同被风雨浸润过一般温润,流转间飘逸若仙,大气开合,一眼便知是名家手笔。
“公子这画画的真好,若要被那微服寻寻访的皇上看见了,必定要花千金买了来收到寝宫里珍藏着呢。”
连淮不料听闻此言,虽知道不该,但依然生出几分欢喜,暗道她最是会说话,只要她愿意,这世上怕是没有谁经得住她的只言片语。
“谬赞了。”他将笔搁在一旁,擡眸望向她道,“姑娘要上来布置吗?”
“我命人将今晚街道上有卖的花灯各买了一样来,也许可供姑娘参考。”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扫向了地上整齐排放着的各式灯笼。
崔莹见着那些漂亮的物件,忍不住心生几缕温暖。她未曾要求,他便如此做了,而且凡事都做的这样妥贴,想来或多或少是将自己放在了心上的。
“我爱画一盏莲花灯。”她一眼扫去心中便已有了灵感,不暇细想便在画卷上指了一处,指完之后却不动笔,只眼睁睁地看着他,眨了眨眼说道,“公子代我画吗?”
“自然可以。”连淮说罢便提笔在那处画上了一盏宝莲灯。
只是他瞧着那灯挂在那虽然漂亮,却与往日里所见不同,不由得问道:“这宝莲灯向来是挂在室内或叫小孩手上提着的,姑娘却为何要将它挂在檐角?”
“你这便不懂。”崔莹笑起来,一双美目流盼生辉,灵动可爱,“宝莲灯中间花心那一块是空出来的凹型,高悬在檐上刚刚好可以收揽月光呢。”
连淮此前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心知这必然又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然而这说的又很有几分道理,细细想来,便是如此。
将月光收拢于莲花灯花蕊之间……这世上也只有她清透灵性至极,能想到这样的新鲜事。
将这屋檐的四角全都挂上了灯之后,崔莹跪坐在他身边,与他各执画卷一端,又着手布置起底层大堂。
“夜晚若是没有的行人便什么也看不着,所以这儿还是亮堂一些为好。”
连淮略一沉吟道:“寻常客栈门前挂的都是两只大红灯笼,这般的好处是常人见了便知这是客栈,只是千篇一律,未免显得普通。”
崔莹略加思索之后忽而起身,走向那一群花灯,俯下身子挑拣了两三样,并排挨个放在一起。
“你瞧着这样如何。”
她伸手摇了烛火,将这几盏灯都点亮了。
只见暖光在不同轮廓的包裹中悠悠亮起,经过尖角时折出明亮的一道线,经过弧形处则均匀的散布着光辉。
几盏灯的形状不同,光辉的强弱之处刚好由此相触,流转相通,这明暗变化的交融和谐就如同是同一道光到几盏灯之间周转一般,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这般摆在一起当真好看。”连淮不由得赞叹道,又仔细看了几回,越发觉得喜欢。
他于是敛眸,迅速在盘上调匀了色,提笔落于画卷上,走笔飘然不见停顿。不过转眼之间,画卷上便多了一份瑰丽奇彩。
崔莹走到他身边,低头看时便见他神情专注,睫毛在烛光的映照下,于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一双眼眸透亮深邃,说不出的好看。
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仿佛有些庆幸——绑她走的是这样一个如玉公子,平日里只要见他一眼,心情也随之明朗了。如若不是连淮而是旁的什么人,只要想到被绑的几日里要与那人关系相处,便觉恐怖窒息。
她又转眼去看那画,顿时心下惊艳,愈加叹服。
这画卷理应是万籁俱静的,却被他画出了一种鲜活欲发之态,似乎这一盏盏上了色的灯笼,真的像点着了蜡一样从内里发出光来。
“你画的却比我摆的还要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