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败絮在其中(1 / 2)

原是败絮在其中

爱斯梅拉达可没有克洛德那么细腻而又矛盾的心思,那日她只是不想被孚比斯看到,又恰好找不到地方躲避而已。

然而,她这一发自本心、纯粹得不加以掩饰的无意之举,却又害得克洛德副主教将自己每天早晨锁在小室里忏悔了好几天。

不过,忏悔归忏悔,揪心、痛苦了多时的克洛德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原来她不喜欢孚比斯…”副主教脱下黑袍,侧躺在床上,细细回味着当时的情景与爱斯梅拉达所说的话。

可随即,他又倍感羞惭地意识到,自己身为巴黎若萨的副主教、学问超越整个法兰西的人、一个众生与众神甫眼中最威严的人物,居然会仅为了一个卫队长而纠结如此之久,最可怕的是,还去因区区一个吉普赛小妖女而吃醋…

他的灵魂再次陷入了喜悦、羞愧与彷徨的复杂矛盾中。

克洛德副主教和小流浪儿爱斯梅拉达,在那时的神权统治社会中正处于权利与地位阶梯的两个极端,不过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克洛德内心似乎也不甚在意这一点。

然而,他的心渊最深处却总在蠢蠢欲动、濒临破溃决堤,总在永无饕足地渴望着与她的再一次相遇、凝望、触碰…

爱斯梅拉达在圣母院广场上跳舞的迷人形象总在他脑内盘旋不去,每当见了她,副主教就如同饮下海水止渴,咸涩发苦而带着猛烈的烧灼感,一阵阵撕咬着自己的心,在短暂的愉悦与抚平焦躁后,换来的却是更为牵动肝肠的渴求。

他对此也感到很无力。自从与那吉普赛姑娘开始接触以来,在妖女与信仰神明的争斗中,最终频频落败的那方总是自己。

此时的克洛德再见到爱斯梅拉达,他的意志松动而脆弱,已经再不能肯定地判断她究竟是一个光艳夺目的女孩,还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妖魔;但有一点他是能够确定的,那就是自己正在被她拖下神坛、转而拽入毫无得救希望的地狱…他无法面对最初那个纯净而心中只有天主的自己,无法面对其后那个一朝被爱斯梅拉达引诱而神魂颠倒的自己,更无法面对如今这个因迷惘困顿而痛苦不宁、撕心裂肺的自己。

只有克洛德本人清楚,他早已不是神的使臣,也再不敢司负责世人灵魂之职,他自己那被魔鬼引诱、染污的灵魂丑恶又肮脏,最终变成了连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模样;仿佛那个站在高台上主持弥撒的、道貌岸然的威严神父不是他,蜷缩在黑袍下的那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才是。

他边快乐着、边痛苦着,他想到过以死赎罪,但他不敢死、也不肯死。因为他想到自己死后必将会因为背叛信仰而下地狱,而当留在人间,他至少依然能够望见那片有她的天堂。

……

而当克洛德陷入矛盾之际,爱斯梅拉达正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喜欢自由地闲游,这是她作为一个快乐吉普赛流浪儿的天性。

她踏着嶙峋的石子路,穿过错落的矮房屋,迈向一条条架在河上的小桥;她唱着多国语言混杂的小曲,仰头望向蓝天与盛夏的飞云,聚精会神地听鸟鸣和虫唱,俯下身去摘一些路边漂亮但不起眼的野花野草…

前不久,御前弓箭手小队刚返还巴黎。

这意味着,孚比斯卫队长也回来了,爱斯梅拉达很清楚这一点。

那日骑士队游行时,卫队长的目光在克洛德身上停留、搜寻,不过,他当然不可能是在找克洛德副主教。

爱斯梅拉达或许已经猜到了,他搜寻的目标是自己。

虽然见异思迁的孚比斯不会将过多心思——更不要谈什么真情——寄托在爱斯梅拉达身上,不过他既然还尚未得到这个吉普赛小女郎,心里便也格外记挂着她,就像猎手绝不会放弃在自己看来已经唾手可得的猎物一样。

他是巴黎少女们眼中英俊的太阳神,甚至于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遇到过的女子都会为自己而倾倒。他得意地享受着对爱斯梅拉达——这个美艳绝伦的小舞女的追逐,更享受她那与端庄贵族小姐们截然不同的野性给自己带来的新奇刺激感,以及她对于自己那份隐约的、若即若离的爱慕之情。

当然,此时的孚比斯还依然如此认为,殊不知经过一系列观察与波折后,爱斯梅拉达已经嫌恶鄙夷到了完全不想见他的地步,否则她那天也不会去藏到克洛德的背后了。

开裂的水晶瓶里装着的花已经枯萎了,再漂亮的外表又能如何呢?

命运总是乐于捉弄人们,抑或者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

正当爱斯梅拉达在路上闲逛着,她好奇地左右顾盼,就在这时,她远远地望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孚比斯。

她先是瞥见了对方在阳光里闪烁的金色头发,待定睛一瞧,他没有穿那套鲜艳的盔甲,而是着一件短衫、云帔,习惯性地右手叉腰、旋转着脚跟。

不难猜到,孚比斯在一家小旅馆楼上,而他的身旁坐着一位爱斯梅拉达从未曾见过的漂亮女孩。

卫队长回到巴黎后,先是出于礼貌回到了贡德洛里埃府。见到小百合满腹忧虑又是疑心的模样,想象力与交谈能力本就匮乏的孚比斯竭己所能去编造了一个前后不怎么通顺的尴尬谎言,费了很大气力才把自己的未婚妻给基本哄得稍微安心了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到把贡德洛里埃府那边的事务糊弄过去后,对于卫队长而言的头等大事当然就是转而去与其他年轻漂亮的姑娘们约会。他既然前几天没在人群里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吉普赛小女郎,便决定立刻趁着近日的空隙去见一见别的女孩们。

爱斯梅拉达见到这幕,眉头都皱了起来。

“看来阿芙塞希所说都是真的。”她习惯性地噘了噘嘴,嘟哝道。

波西米亚姑娘本来准备当即就转身离开,但她强烈的好奇心使她躲在一隅继续静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