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下)
待他们乔装完成后走出圣母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点孤白的月尖埋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微光从薄云间漏进来,像抖落了斗篷上的一袭细雪,窸窣轻响,洒得满地都是。
两人踏着黯淡的月光走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了一处石砌的高台。
月亮已经爬到杳邈的青山之间,嵌在山顶巍巍地俯瞰着巴黎。他们的轮廓隐没在夜色里,从远处只能看到两个黑影在隐约地闪动着。
爱斯梅拉达擡起手将风帽拉下来,她闷坏了。
克洛德那仍被风帽遮住的眼睛底下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克洛德副主教,”爱斯梅拉达迷惑地眨着眼睛,“你不闷吗…?”
副主教似乎有些被她突然冒出的举动所惊扰,他战栗了一下。
“还好,习惯了。”他的神色笼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但语气听起来有些狼狈无措。
克洛德是将自己锁在圣坛上三十年的人,从托尔希神学院到巴黎圣母院,再到他的那间幽室,他始终是一个习惯于自我困缚的人。但自从被爱斯梅拉达的命运理论所震撼后,他却有些悲凉地发现,自己这一系列看似严于律己、以身作则的极端举措背后,或许本就是被教廷与身世所压迫的无可奈何。说到底,他经年以来所缺乏的正是爱斯梅拉达那摆脱、远离束缚的勇气和自由天性,这也是他能如此爱着这个吉普赛小姑娘的一大原因。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风帽拉下来。
就在克洛德伸出手去寻找风帽的那一刹,他的手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使他下意识地一僵。
他的视野被暗夜所束缚,但他对于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却是再熟悉不过——那是爱斯梅拉达的指尖。
不用说,克洛德的心又颤抖了起来。
月光昏暗、灯火如豆,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庞,只能隐约望见对方模糊的轮廓。
二人并肩立着,谁也没有开口。
霎时,原本黑暗的夜空被点亮了。
一团红艳而光亮的火焰飞腾到云霄,再随着巨响迸裂、四溅,划破长夜的昏黑。如同吹散了一朵蒲公英,粒粒种子随着夏夜的晚风在各处生根,最终又长成了满天的星辰。
克洛德凝望着那烟花从腾起到散开,突然间想起了爱斯梅拉达在阳光下舞蹈时随着脚步的飞旋而飏起的红裙摆。
这段光阴于他这三十年的人生而言实在是太珍贵了,他舍不得只是将它耗在看焰火上,于是干脆转过头去,凝神盯着爱斯梅拉达的脸庞。
那小姑娘正昂起脑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夜空里的明光,任凭焰火的鲜红将她的眼眸与脸颊染成含羞一般的颜色。她欣悦地微笑、激切地拊掌,像是迎接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这个可怜的孩子人生十多年来一直如胡蜂般奔忙于辗转、流浪,这还是她第一次能够得以安定下来、看完一场焰火。
“这烟花转瞬即逝,但在它短促的生命中也能燃尽光芒,作为一种纯粹的美的存在,去照亮黑暗的夜色…”
爱斯梅拉达呢喃着。
在她的身上,也有那样一种不囿于世俗的、近乎纯粹的美。
星子闪烁,风轻悄地在树梢间盘旋。
他看远山像她的眉黛,星辰像她的眼睛,夜云像她的笑靥,焰火像她的裙裾,风声像她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