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中)(1 / 2)

公爵府(中)

古往今来,贵族之间见了面,无论如何总得先相互寒暄一番:这既是一种礼仪,也是一种假面具。而他们所能发起的话题总不外乎这几点——府邸、贡禄、马车、名誉、珍奇古董、脂粉美人(当然,红衣主教们认为自己的情妇身份微贱,拿不上台面,所以也都“识趣”地对这一项缄口不谈)。

以下是一小段由勃艮第公爵莽夫查理发起的问候之词——此人倚仗着自己在所有客人之间身份最为高贵、又与府邸主人波旁红衣主教有姻亲关系,便不无得意地率先开了口。虽然这番说辞陈腐老套而又极为乏味,但还是烦请诸位朋友耐着性子听下去:

“多时不见,各位枢机主教①先生们,看到你们这么健朗,我由衷地高兴。”

(注:“枢机主教”为“红衣主教”这一职位的别称。)

说着,他沿大桌扫视了一周,脸上浮现出训练有素的、极为热情的笑容。不过很显然,他的这声问候有意无意地没有包括那位年轻的图卢兹伯爵阁下,因为在座的余下四人之中,只有这位大人并不是教廷官员。

莽夫查理的身旁响起了轻细的附和声,无非是吹捧他位高权重、宅邸奢华之类的辞藻。待这段冗长的恭维过后,他们终于逐渐步入了此次集会的正题——

“你们得到的消息怎么样?”勃艮第公爵挑了挑眉,眯起的眼睛里闪露出狡狯的光,“我听说法王老路易的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看样子估计是再撑不了多久了。”

那口模样野蛮的“大钟”,约翰·德·拉巴吕红衣主教咧了一下脸上的横肉,以十分笃定的语气开口接道:“自从我买通路易十一身边的御医雅克·库瓦提埃…嘻!这位曾经帮助我们的蜘蛛国王陛下设毒酒之计害死爱德华四世[1]的法兰西朋友,他在背叛了夏月皇家葡萄园的佳酿后,又亲自背叛了他的主人——他告诉我,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用人头骨、琥珀和牡丹根的药汁去治疗老国王的中风症!”

“圣母啊!”一听到这里,德·圭耶纳大人也不禁嗤笑起来。他削尖的两腮凹陷进去,丝毫不见肌肉和血色,牵起嘴角时也像船舶与礁石相撞那般硌硌作响。事实上,当拉巴吕红衣主教从库瓦提埃大夫口里套出这条讯息时,他便立刻给圭耶纳大人写了一封密函告知此事。这位主教先生本人曾经担任过医生,自然也听闻过这个荒谬的药方,“我宁肯相信杖责驱逐体内的恶灵能治好国王的病,也不相信他的神药!…不过,他这倒也间接地帮了我们,毕竟法王路易早一天入柩,我们的计划就可以早一天开始施行…拉巴吕先生,您是怎么跟库瓦提埃御医聊起这件事来的?”

“噢,这实在是太容易了,”坐在他身旁的胖子耸了耸肩,那件红袍子也被绷得紧紧的,“既然他喜欢什么,那就给他什么,训练任何一条猎犬也都不过是同样的道理。”

“他既然那么喜欢金银,我就给他一笔钱——他不是拿典狱和司法宫典吏的俸禄吗?不是还有领地上那些房舍、货摊、客栈、店铺,每年都收租金吗?在特里埃勒、圣雅各、拉伊河畔圣日耳曼各地征收的通行税…每年一百二十利弗尔…得!还有御前任参事之职,领取固定的俸禄;波利尼的领地,国王给他的御医赏钱…我可不想一条条地罗列开,这个蠢家伙!总之,我不过给了他两千利弗尔,相当于他将近十年的收入,他就眉开眼笑,什么都愿意同我这个朋友分享了。当然,比起我的领地贡禄,比起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必要的小小牺牲而已。”

“嘻!他还真是我们忠实的朋友,您说得不错——是猎犬一样的忠实!”这副骷髅也笑起来。他坐在这样一位气喘吁吁、满身赘肉的人旁边,在幽暗的烛光里未免显得滑稽而又有些恐怖。

莽夫查理已经有好久一会不曾说话了,他不甘沉默,也加入这阵话语:

“拉巴吕红衣主教大人,智者啊!当您向我通报你的发兵计策时…这是一幅杰作,详尽而又周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Bravo!我已经能想到王太子仓皇流离,王位转而落在…”

(注:“bravo”为拉丁词,意为“妙极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马赛主教——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名叫阿洛岱;有圣德尼教区的教长;又有哪一个名叫罗贝尔·德·勒皮纳斯的牧场圣日耳曼修道院院长,是路易十一的一位情妇的兄弟…

……

他们嫉妒,他们残杀,人反而称赞他们。

然而上帝却害了羞,匆匆地把他的记忆埋藏在绿草

Theyhatedandkilledandnpraisedthe.

Butgodshahastenstohidehisoryuhegreengrass.

——泰戈尔《飞鸟集》

……

当这几位先生正陷入相互串通的狂喜构想时,另外两个人——波旁红衣主教大人与图卢兹的伯爵阁下,却始终没有做声。

作为波旁公爵府的主人、也是此次密谋聚会的东道主,查理·德·波旁先生始终保持着一种法官般不偏不倚的公正温和,他的脸上是淡然而又深沉平静的微笑。这位大人恪守为臣之道,忠心依附于权势:可以想见,这些荆棘丛般芜杂的姻亲关系给他制造了重重困难,随处布下各种各样的暗礁险滩,他长期在路易十一和莽夫查理之间周旋,犹如灵魂之舟行驶在卡里布迪斯礁和希拉礁[2]之间,左防右躲,才不至于像内穆尔公爵①和圣波耳统帅②[3]那样,撞得粉身碎骨。

而这位图卢兹伯爵阁下的反应,却显得十分异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