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的教士庭院格外开阔,它处于整座圣母院的中心,被南北钟楼与一座座大殿所环绕。向西穿过一条长廊,便连通中殿与末日审判门;东边的乐堂内是圣坛与唱诗班席,在某个格外宁谧的清晨,或许能够在院内听见唱诗童子高尖清亮的颂歌声。花园本身则如同镶嵌在冠冕中央的一块宝石,头顶上空的尖塔倒映于清澈的池水中,在微风的拨弄下隐隐地飘动。墙边架着葡萄藤,仿佛油画依附在古旧的风蚀石壁之上,苍翠欲滴,叶的锯齿状尖镶着金边,颇为神圣,那是浮动的阳光所流泻出的圣泉。在这一方精巧的空间之中,我们总能想到远方山峦间那些散落的小镇,好似羊群般游荡于天幕的注视之下——同样的宁谧、同样的洁净,怀着某种早已生出的祈盼像你招手,那是远方的巢xue在呼唤北归的候鸟。擡起眼眸,精巧的屋檐边缘与怪人石像近在咫尺,似乎是传递着某种讯息——在圣母院这位年迈的王后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伴随一道伤痕。而纵观整个门脸,雄伟的五个层次上下重叠,在恢弘的整体中布局和谐,一齐展现在眼前,又丝毫不给人以紊乱之感,甚至那难以计数的细部,诸如雕塑、浮雕、镂刻,无不强有力地凝聚在宁静而伟大的整体上;粲然置满圣骨盒和圣物盒的古老哥特式祭坛,在烛火中幽光闪烁。可以说,这是石头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硕大无朋的作品,整个儿既浑然一体,又繁复庞杂,如同她的姊妹《伊利亚特》和罗曼采罗;这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力量凝结的神奇产物,每一块石头都千姿百态,鲜明地显示由艺术天才所统摄的工匠的奇思异想。一言以蔽之,这是人的创造,伟壮而丰赡,赛似神的创造,它似乎窃来了神的创造的双重特质:繁丰和永恒。文物年资愈古愈美,正是时间给这座教堂表面染上数百年沉滞的幽暗色泽。
抚今追昔,感慨万千。遥想当年,罗贝尔·色纳利曾盛赞巴黎圣母院,比之为以弗所的著名的狄安娜神庙,并认为这座高卢大教堂,“无论从长度、宽度、高度和结构上看,都要胜过一筹。”圣母院那古老的故事沉淀于岁月之中,如同一首牧歌。那场传说——曾经巴黎若萨的副主教大人与他心爱的姑娘是否确有其人?旅行者未能从小室之中找寻到任何珍贵的手迹,只有那深深镌入墙体之中的ANAΓKH,向我们诉说着一切。
克洛德牵着那小姑娘的手,与她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轻柔地呢语,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显出某种奇特的静美。爱斯梅拉达不时跑到角落里,去欣赏一株不知名的小野花,她笑盈盈地拨弄着花瓣,任凭花间细碎的影子从自己的指缝流下来。而此时,弗罗洛副主教则独自徘徊,眯起眼睛打量着庭院里的一切:他在这修道院中住了十余年之久,从未觉得教士庭院像今天早晨这样动人过。花园的角落里是一条迂曲的小径,出了圣母院,一直通往远方的塞纳河;另一隅则是精巧的红门,他曾在那里徘徊、沉思,度过无数个孤独的无眠夜晚。
正当克洛德刚漫无目的地迈上通往中殿的石阶,他望见一道身影向自己的方向由远及近地快步走来…
“弗罗洛副主教大人,圣母院中不久前收到了一封给您的信!”
教堂执事理了理衣袍,毕恭毕敬地对他说道。
“我的信?”
主教代理轻擡起眼睛,他心下有些许讶异,不过仍旧面无波澜。
“是,给您的信。这封信件是由波旁公爵府差人送来的;但您当时不在研究室内,于是我便将信留在了您的书桌上。”
疑虑的迷雾越来越沉重了——经年以来,他几乎从未收到过波旁公爵府的来函;而过于长久的断讯与无声平静,则足以使人忘却一切。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等到对方的身影隐没于他的眼中,克洛德又悄然走到爱斯梅拉达身旁,将那正在研究白翅蝴蝶的小姑娘从草丛里牵起来。
“…哎呀!你吓坏我了!——”她瞪圆了眼睛,嗔怪道。
“噢,真对不起…”副主教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脸因羞愧而隐隐发红。他顿了半晌,又摆正了脸色,“我的孩子,我们得上去一趟——我刚才收到了一封信。”
“嗬!我的先生,有人给您写信啦?”
“没错,”他郑重其事地颔首,面颊又红了起来,“心肝,你得跟我上楼,我可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爱斯梅拉达眨了眨眼睛,分外不舍地告别了那只蝴蝶;两人重新在小道的尽头打开那扇门,钻进了圣吉勒旋梯漆黑的拱廊下。
大木桌上果然静静地躺了一封信——用红色的火漆封印,烫金直纹黑色底面的信封,表明了这是一封密函。
那信笺在晨曦里闪光,像是某种不轻易示人的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