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便始终这么坐着，他在盼望着能遇上些什么人，而那些人也正好能有一条他所迫切需要的船。
辰星忽明忽暗，随意地播撒在天幕之中，如同将要萌芽的种子埋入春回的大地。他的耳畔不时送来几阵微凉的夜风，那时的塞纳河畔还没有安置灯盏，幽深的河水环绕着他，辽阔的野原林木浓密，气氛显得颇有些可怖。
而他一直在等，或许也是在心底暗暗祈祷；渐渐地，夜色变得越来越沉寂，凄清的月光从梧桐叶的间隙里漏下来。
然而不知何时，远处某个浮动的微小黑点隐隐涌入了他的眼帘。
约翰站起身，意识恍惚地朝那一点走去，它始终游弋在波光与月色之上，像幽冥的倒影。
那是一条小舟，舟中坐着一个披斗篷的人。
借着暗淡的夜幕，约翰能隐约窥见那人的形象，对方的脸被笼在风帽里，在那件褴褛的布斗篷下，一绺稻草般的金黄色鬈发正随风抖动着；那人始终一言不发，皮肤在月光下显得很苍白，而嘴唇已然隐约失去了血色。
小约翰有些被对方的模样吓到了，但他依旧鼓起勇气开口试探道：
“…您好…”
“你好。”
从那斗篷底下透出回应，仿佛静夜山谷里悠远的笛声。对方缓缓拉下风帽——那是个女孩，海蓝色的眼睛、金色鬈发，形容昳丽、衣衫褴褛，她乘着小舟在塞纳河的粼粼波光里漂浮，如同星辰游离在幽深的天幕。她的唇边挂着一缕微笑，目光在少年的灵魂底端扫动。
“你是从外城来的吗…？”
她眯起了眼睛，额前的月色反射出琉璃般的亮光。
“我住在远方的郊野，在巴黎城外牧羊。”
对于她的回应，约翰感到颇为惶惑。
“可我似乎从未见你的羊群…城郊的羊群实在是少。”
“不，你见到了，”女孩的笑容变得有些深邃，她擡起头，似是眺望着那微小如尘的山峦，“我的羊遍布在许多地方，你所见的，你所未见的，随处都是我的羊群。”
“好吧…”约翰耸了耸肩膀，虽不理解，但见她毫无恶意，便也放松了下来，“那你打算去哪呢？”
“这无所谓，我去哪都一样。”对方平静地眨动海蓝色的双眸，塞纳河的水波映在她的眼中；不知是否为约翰的错觉，他总觉得女孩俊秀的眉眼在这片月色里显得分外模糊，“倒是你，看来你需要一条船。”
听到这话，约翰瞪圆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船？”
“你一直坐在河边，除了找寻需要的东西，恐怕没有别的理由。”
她的口吻很平静。
“而我，则有你所需要的那条船。”
约翰不做声了，他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那你需要什么呢？”他摸出自己的钱袋，里面装满了金埃居与里亚鹰币，“我这里有一些钱币，应该足够买一条小舟，而你可以拿去买些食物。”
“不，我所需要的不是金币。”女孩敛起笑容，神色变得分外端凝。
小约翰垂下头去：他除了这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以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胸前的领巾上有一颗蓝宝石——那正是我所寻找的东西。”
“…你确定是这样吗？那颗蓝宝石的价值可远没有这袋金币高。”
“没错。”
隐约间，她的眼底闪过一道微光，映着明晃晃的月色，像埋在雪里的剑锋。
“…好吧，这点很好办，我给你就是了。”约翰摘下了领口的那枚蓝宝石，递到她手中。
“多谢。”
话音落了，她又重新难得露出笑容，但那是种苦笑，如同海面上的冰一般浮在她的脸上。苍白的月色映出蓝宝石的幽暗光泽，在她的掌心中无声地涌动；她的脸色白得像东方的陶瓷，像一道淡薄的影子。
“好了，这条船从此以后便是你的了。”
她的声音很低，萦绕在他耳畔。
“有幸再会吧，
约翰先生。”
约翰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她便下了小舟去往对岸，重新拉起风帽，连同着那袭破旧的长斗篷，一同无声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融进了竦峙的群山之间，如同雨滴入沧海。
而他则仿佛双腿冻结，一股无由来的骇怖与惊异统治了他。这个居于远地的牧羊人，她或许放牧山峦河川，抑或是始终赏玩着世间的千奇万象。
“…她会是谁呢…？”
无边的惶惑在约翰心底悄然升起，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位幸运的少年终于得到了他所需要的那条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