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比斯卫队长(2 / 2)

“三个月前的那场暮秋夜晚,就在偶然路过圣米歇尔桥时,我便隐隐瞥见了那女巫飘忽闪烁的鬼影——她穿条红裙子,真像地狱里的鬼火!随后,那吉普赛女人放出歌声,想以此诱惑我前往法卢台小客栈;而我则故意假装中了女巫的圈套——您知道的,除去妖魔与歹徒、保护巴黎市民的安全,是我们御前弓箭侍卫队骑士义不容辞的责任。…可谁知道,那女巫法力竟如此高强,我不仅没能把她擒住,还被她那匕首捅得险些丧命!不仅如此,当我终于从病榻上苏醒过来时,我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钱竟然全都不见了;一定是那波西米亚妖婆抢走了我的钱袋,她不仅想要我的钱,还想要我的命呐…!幸好我主耶稣显灵,最终救我于危难…”

“嗬!孚比斯表哥,您所说的都是真的?”小百合擡起脸,定睛看他,她的脸颊在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你完全是被她的妖法给诱惑了才走进那间客栈?”

“您问我所说的是否为真话?”孚比斯将右手按在胸前,激动地呼唤,“…凭借我的灵魂起誓,我最亲爱的表妹!若是我敢对此说出半句假话,那就让我烂在路边的泥地里,再让魔鬼的车把我捡走!”

百合花小姐被他的神色吓到了,见他喊得如此恳切,那颗被悲愤填满的心也终于稍稍安定下来。但随后,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一缕愁痕悄然爬上她的眉端。

“去年的那天下午——就是她来贡德洛里埃府上的那天,您曾满脸喜色地说,啊,多漂亮的姑娘、她确实是一位美人…孚比斯表哥,这又是怎么回事呢?”[3]

卫队长愣了一瞬:他显然没有料到小百合还会记得如此久远的事。然而,结绳一旦编好顺意的端头,剩下的便也只是水到渠成地继续走下去了。

夏多佩队长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他思忖片刻,决定继续在“爱斯梅拉达是女巫”这件事上做一番文章:

“…这个可恶的妖婆!那日她在您府上的时候,我与她几乎是素昧平生,也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谁知,她那日趁我不备,竟然就已经想实施妖法!当时,她让那头妖羊在地上拼出我的名字,还用巫术驱使我对她进行违心的夸赞;这一切,根本就是她在作法,她是想以此取走我的灵魂!…我最亲爱的表妹,当时您恰巧待在我的身旁,就在我的魂魄差点被她收割走的时候,多亏了与你之间的爱情力量净化了她的妖魔之气,我才被庇佑着得以逃脱!…”

“您说爱情的力量,我的孚比斯表哥!”小百合一双蓝眼睛泪汪汪的,这个词在她的耳边猝然响起,如同圣乐带领着她望见喜悦——自从上次得知那些传闻后,可怜的姑娘日夜忧思,已经被焦灼与悲愤折磨了整整三个月。眼下,她一听见这些深情款款的话语,委屈的泪水便不由得簌簌落下,她咬牙切齿地续道,“我早就发现那个波西米亚女人不对劲,想着她或许是个女巫、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法术…天呐!可是您还这么久都不来城中看望我,留我一个人在府中担惊受怕!您知道我是有多么难过啊…”

说着,小百合便伏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看得卫队长甚至都不禁为之心软。

他拭去姑娘脸上的泪珠,将头低垂,望着她的面颊,继续温柔无比地说着:

“亲爱的表妹——您瞧,我一等到咒语解除、伤势恢复,就马上赶回来看您了。”

“而我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一直都想当你心目中的勇士。因此,哪怕被女巫给刺得奄奄一息,我也不愿意吐露真相,让你担惊受怕。”

这段时间以来,孚比斯卫队长一直在冥思苦想,才终于想到这么个好借口:就像剧作家写出一部精彩的剧本,便一定要演到结尾才肯罢休,所以哪怕百合花小姐不再逼问,他也选择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

猝然间,一阵奇异的“灵感”攫住了他。

卫队长如此说道,演得如此感人肺腑:

“我可爱的表妹——我如果有全世界的黄金,我全都给你;我崇拜你到了狂热的地步,我确实爱你,这真是神奇…”

“你是我的躯体、我的鲜血、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一切都只为了你!我爱你,除了你,我从来没爱过别人…”[4]

见了他这副模样,小百合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事实上,自从很久以前与孚比斯定下婚约以来,百合花小姐还从未听见过他如此深情的话语。然而,这可怜的姑娘不知道的是,夏多佩队长之所以能无比流利、一字不错地说出这番话,只是因为他曾在其他场合、对无数其他姑娘说过了无数次。

日久生厌的意志——那饱餍粱肉而未知满足的欲望,正像一面灌下一面漏出的水盆一样,在大嚼肥美的羔羊以后,却想慕着肉骨莱屑的异味。[5]

小百合的心头萦绕着忧愁,但孚比斯卫队长的这番话语又让她重新感到一阵幸福的光彩:哪怕这只是妄诞的虚影,如今的她也甘之如饴。她是将要出嫁的姑娘,也是幻象的新娘。

月亮倚在山尖不动,去找寻自己落在地上的光亮;而那在雪白的海涛之上泛起的泡沫,又究竟能够得以维持多久的寿命?

深夜,在远方的圣母院高峻的钟楼之上,爱斯梅拉达早已沉沉睡去。但弗罗洛副主教则伏在桌前冥思,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的脸庞。

桌上有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与一支鹅毛笔,这位智者显见是在写些什么;而在他回顾自己过往的时候,那些日子好像许多暗淡的、反复出现的纸片,一阵风似的都从他眼前飞去了。

他身披夜幕,瞒过世间所有窥视的眼睛,甚至连她也都不打算透露——至少眼下如此。而在不远的将来,她听闻他的叙说,想必也会高声赞叹他的智慧,但他对此并不急迫。

在副主教的夙愿深处,他还将一点点地教她读书写字,就像教导懵懂年幼的孩子那样。

他的心事、他的忧思、他不愿告人的密谋…她终将有通晓一切的那天。

他躲在黑暗里望向她,如同在看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