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影卫(完)
信怀旭选择常驻于北燕,他估算了往后的天下政局形势,北燕不失为最好的选择,沂西的商人大多往外走,也至多不过在启东和北燕间抉择。
更何况,沂西国内的经济形式,信怀旭再清楚不过,多半都与信家有合作,其中还有不少他亲自交涉过的商户大家。
他已和信博锦分家,如今不过是表面父子。
父在而分家,这种事情在沂西也很少见,信怀旭分家那日,可把信博锦气得不轻。
信怀旭知道信博锦更生气的是他带走的属于他那部分的资源。
他天生病体,这半生的日子都如从老天手中抢来的一般,已经是格外幸运,何日咽气都是有可能的,他躲过了幼年早夭,也可能躲不过英年早逝。
信博锦深知这一点。
信怀旭若在信家时死去,他的一切仍然是信家的,离不开信家。
信怀旭偏不让他如愿。
另一方面,则是为其他人考虑。
他叮嘱了松墨,在他死后,他可以选择继续在府中帮衬着懵懂的春,或者拿过他手底下几个铺子,去过自己的日子。
松墨没有应声。
二公子最近想到身后事的次数太频繁。
老人常说只有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人到了一定日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松墨不敢想。
二公子天资聪颖,容貌秀美,本性也善良,缘何要给他这样的命运。
春没有松墨想的这么多,只是盯着信怀旭如常喝完一碗药。
不该无药可医的。
春隐隐约约有个想法,但却始终无法想起来。
在丢失的记忆中,她应该也会看病才是,可如今她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在春苦思之时,放下药碗的信怀旭却唤了春的名字。
松墨端起药碗出去了。
春出现在信怀旭跟前。
“主人。”
春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装,信怀旭命人给她上了浓淡适宜的妆容。
这是她第一次并不是以影卫的身份同信怀旭出行。
信怀旭说,等他死后,她得学会以寻常人的姿态与人相处。
然而等真上了街,信怀旭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纵然春记忆不全,也终日隐于暗处,却似乎并不影响她的社交能力。
而且街上的人,尤其是稍微年长的那些大爷阿婆,和春聊了几句就能笑开花,再多聊几句眼瞅着就要当孙女开始疼了。
信怀旭目瞪口呆。
他似乎一直对春存在天大的误会。
春很喜欢和人交流,她同人说话时自然流畅面带笑容,什么都愿意说两句,也会跟着对方的回应神色来做出对应的表情反应,例如惊讶,恍然大悟,崇拜和同情。
她有很优秀的表达能力,能轻易得到他人好感。
卖首饰玩意儿的摊贩同她聊了好一会儿,春犹豫着拿起一串挂饰。
这原本是用来替换簪上挂饰的,但春并没有什么首饰。
信怀旭走近问她:“喜欢吗?”
春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信怀旭又挑了摊位上一支碧玉簪子,一起付了钱。
他想替春簪上。
摊贩见此以为二人不是夫妻也定是相好,便夸起小郎君真是会疼人,娘子也俏得很,戴上一定好看……
信怀旭愣住,春倒是没在意。
毕竟陌生人之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误会,本就萍水相逢,也不必刨根问底。
她又跑了开去,但始终不会离他太远。
信怀旭拿着那支还未给她簪上的碧玉簪,走在后面心思繁杂。
或许他对春产生过不一般的占有欲,他希望她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影卫,甚至在摊贩以为他们是夫妻关系时,信怀旭的第一反应,是欣喜,是窃喜,是心口的异动。
然而他已经到了越发能预见自己油尽灯枯之日的时候,他是个将死之人,而她还有大好的年华,这些误会对她来说只是累赘,是不必要的。
忽如其来的悲哀,让信怀旭停下了脚步。
而也正是他的走神,春撞上了另一个人。
等到信怀旭再跟上时,只见春正和一位年轻的锦衣公子相谈甚欢。
两人之间的氛围聊着聊着就不像陌生人了。
信怀旭蹙眉,轻咳了两声。
平时他咳嗽两声,春必然会看向他,不管是本就在屋内还是身处闹市。
但这一次,或许是和那人聊得太专注,她没有回头。
信怀旭主动走了过去。
“这位是?”信怀旭还没问对方身份,对方先问了春。
春大方介绍信怀旭:“这是我的主家,信二公子。”
是的,仅仅是主家。
锦衣公子眼睛一亮,问道:“原来是信二公子,在下与春一见如故,不知道春是长工还是……”
一见如故。
信怀旭听得出来他是在试探能不能雇下春。
“春不会离开我。”信怀旭打断他的妄想。
他用了如此暧昧不清的话语,泄露了一点点心思。
然而对方也不清楚信怀旭和春之间的感情关系,他摸了摸鼻子。
他对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有一见如故之感,那感觉说来玄妙,倒并非掺杂了男女之情。
“既如此,唐突了。”他大大方方笑着行了一礼。
离去时,春回头向那人挥了挥手。
信怀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春如果不是影卫,整个世界都会对她敞开。
她有无数的选择。
信怀旭带春仅仅上街了一趟,便发现了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只是春的身份和他的存在,束缚住了春。
夜凉如水,信怀旭坐在门前的阶梯上,手里拿着那支碧玉簪,月色下微微透出莹润的光。
春来到他身侧,歪了歪头。
信怀旭看着她乖乖把脑袋和发髻递过来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擡手,将那支碧玉簪簪到她的头发上,然而影卫的衣服似乎并不好搭配这样一支碧玉簪。
还是她今天穿的那身更配。
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他含着笑意看她的各种小动作。
渐渐的,那目光沉淀成了哀伤。
爱与拥抱,都是他此时不敢做的。
只有替她簪上一支碧玉簪。
只有静静看着她。
“春,好看。”
春将那个挂饰拿出来,伸出了手,看向信怀旭。
信怀旭茫然地伸出手。
春摇了摇头。
手摸到他腰间去。
信怀旭没动弹,看她摸出那枚铜钱,然后将挂坠穿过铜钱的孔,绕了一圈,系在了那枚铜钱上。
“这样就不会找不到了。”
春笑得眉眼弯弯,那双杏眸里满是星子。
信怀旭接过那枚铜钱,想到了那个雪夜。
这样扔出去,确实容易寻找。
但是这样,他也不舍得轻易扔出去了。
生死是不可改变的事。
哪怕是×理论天行×也不可以。
“好看。”他又说。
信怀旭确实没有再扔铜钱使用技能的机会。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信怀旭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衰落。
真正的药石无医。
常来的医师说,按信怀旭的身体状况,不出所料,可能过不了这个夏天。
松墨泣不成声。
信怀旭倒是坦然。
春又消失了一阵,找了很多药材,信怀旭下令她不许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信怀旭知道春的表达形式和松墨不同,她不会哭,却总是想要去找寻其他出路。
希望他还有别人发现不了的生机。
春只是有些急切,她潜意识里觉得信怀旭不是无药可医,可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回自己的记忆。
如果她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就不会这样着急。
明明有一丝希望在眼前,可她却如何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信怀旭走向死亡的境地。
“别再离开了,陪我走走吧。”信怀旭没有看那些药材,牵住了春的衣袖。
他们往外走,暖和的日子,草木逐渐茂盛起来,有些花已经谢了,有些花正在准备开放。
信怀旭带春去吃了一些他因为要忌口从来不能吃的食物。
吃饱了,才去看孩童放纸鸢,天气正好,谁都想出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