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赌
胤禩喝了十四的血之后,很快便发作了。浑身忽冷忽热,一会儿仿佛被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如坠冰窖。身上起了莫名的疹子,更是没有什么力气,连给自己倒杯水都困难。
他亲自得了这病才知道,十四每天有多难受。可十四什么都不说,总是忍着疼,每天高高兴兴地喊着他八哥。
胤禩心疼不已,却觉得身上这疼比起想要十四好起来的愿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谷从漠前来看他,看他被折磨的这惨样,心里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又觉得他堂堂一个皇子,又何苦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这才是第一天,他这疼还得且受着。待谷从漠观察一番,判断是否和十四的症状是否相同,以免试药出错。
他拿了一块冷手帕,拍在胤禩额头上,“知道苦了吧,你活该。”
胤禩实在没力气说话,不过也好在他没有说话。要是谷从漠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定气得再拍一块手帕。
“你想问还需几天是吗?”谷从漠看着他想说话又说不出的样子,没好气地问道。
胤禩点点头。
“大概三四天吧,你急也急不得,且好好养着吧,别到时候十四阿哥好了,你倒下了。”
胤禩的嘴唇又动了动,谷从漠第一次恨自己这么善解人意,“你想叫我瞒着十四阿哥,和他解释你这几天不在的事情是吗?”
胤禩又点了点头。
谷从漠拼尽最后一点耐心回答他,“放心吧,给十四吃的药里,有让他昏睡的成分。这几天他应该怎么样都睡不够,就算有心想来找你,也做不到。”
胤禩彻底放下心来,那强撑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自己也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且说行宫有人行刺之事,早已经快马加鞭传到了皇宫康熙帝的耳朵里。
此刻,康熙帝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什么人胆子敢大到直接在行宫行刺皇子,简直不将我爱新觉罗家放在眼里。”
先是生气,而后才是担心,“小十四如何?”
禀告的官员摇了摇头,“无事,并未因为这些狂徒受伤。”
康熙帝安下心来,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八阿哥又如何?”
那官员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禀报,说是没事,却也受了一点小伤。他仔细地打量着康熙帝的神色,听说这八阿哥一向不得当今圣上喜欢,想来圣上也是随口一问。
于是他敛了敛神色,与刚才无异,“亦无事。”
康熙帝点了点头,转而又愤怒不已,“都是些领着俸禄不干实事的家伙,居然和我说是山匪。山匪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去抢劫行宫?给我认真地细查此事,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另外,加派些人手到行宫之中,不要惊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你派着偷偷保护他们便好了。”
那官员拱了拱手,“是!”
这些八阿哥带着十四阿哥去行宫的日子,德妃娘娘和卫氏倒是亲近了不少。
同样儿子不在身边,同样为他忧心不已。更何况,德妃娘娘记着八阿哥陪十四阿哥去行宫的这份人情,感恩在心。于是便对卫氏多有照拂,平常得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或者值钱的物件,不是叫人送一份到卫氏这来,就是亲自带着东西过来这永寿宫。
“妹妹,岭南来了新鲜的果物,叫做荔枝。这玩意着实娇贵,既难保存,离了枝桠便极易腐烂。更是难以运输,从南方运到咱这北方皇宫来,少不得多少损坏。”
德妃娘娘亲昵地握着卫氏的手,吩咐下人将从她宫里带过来的荔枝放到卫氏桌上,又继续说道。
“所以,能留下来的新鲜荔枝少之又少,我也只得皇上分了几颗。我念着妹妹你,因此便想着这果物全送到你这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卫氏看着那新鲜饱满的荔枝,又看着德妃诚挚的眼神,颇有些诚惶诚恐。
她向来独来独往惯了,别人看着她母家单薄,自个也不是得宠的妃子,与她来往便少之又少。
再加上她自个也不是惯会交际之人,又不懂得在各个娘娘宫里多多走动几番,也好有个照应,于是这么多年下来,倒是一个真心交好的后妃也没有。
这还是第一次她和别的娘娘如此亲近,卫氏颇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本该表现得和德妃娘娘更加热络亲切一些,也能更好地拉进和她的关系,可卫氏生来就不是这样的性子。
好在德妃娘娘是实心眼的人,又怀着对八阿哥的感激之情,并没有将卫氏半天的不知所措放在心里。
只是坐了一会,德妃娘娘将这荔枝送到了,便想走,卫氏连忙起身送她。
走到门口之时,德妃娘娘欲言又止,似乎想着这话要不要说出口。本来这不是她该管之事,可想着卫氏宫里萧条无比,平常也没个要好之人在她耳边提点,终是忍不住张了张嘴,刻意将身边的下人们都支开。
“妹妹,你别怪我这番话不中听,我也是好意。八阿哥对着十四这么掏心掏肺,我总记着他的情。”
卫氏愕然地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德妃娘娘神色突然这么正经是要和她说些什么。
“妹妹,你平日里也要多和各宫的娘娘们多走动些,彼此好有个照应。就算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为八阿哥想想。他如今年岁渐长,想要在朝堂施展施展拳脚,多个关系多个人情,总是些好事。”德妃娘娘说得无意,却也诚心。
卫氏脸上却立刻一红。
她知道她向来不擅长这个,本以为也无甚关系,只要自己不去招惹别的宫的人,倒也能平安度日。
从前八阿哥年纪还小,她便一心想着他的健康与平安。若是今日德妃娘娘没有提醒她这事,她依旧守着她的旧历,独来独往,这对于一个想要做些实事的皇子来说,定然到处磕磕碰碰。
可胤禩,她的儿子,却半句都没有和她抱怨过。这些年里,不知道他因为自己的孤僻处世吃了多少亏,被多少人算计过,可八阿哥却从未和她提起。
卫氏愈发觉得愧疚,却也真心感激德妃娘娘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和她说的这番体己话。
“多谢姐姐这番提醒,卫氏感激在心。”
德妃娘娘看她虽不爱言语,却也是个伶俐的,便放下心来,也算是报答了八阿哥的人情。
……
却说十阿哥额娘出身高贵,自己也得宠,便也分到了一颗荔枝。
没错,确实是按颗记。实在由于这荔枝的运输保存成本过高,就算到了宫里也仅剩无几,这还是受皇上宠爱的才能勉强分到。
对于十阿哥胤誐这个小吃货来说,看着这新鲜可口的荔枝,免不了有些嘴馋。
然而小九却看着小十迟迟不将这颗荔枝吞下肚,不由有些疑惑。
“小十,干嘛傻愣愣地只是看着,明明你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为何不吃?”九阿哥胤禟不解地看着十阿哥胤誐。
胤誐却无比坚定地摇摇头,即使嘴里不断地分泌唾液,“不行,我要将这荔枝留着,留给八哥。这今年才运进宫里的精贵东西,八哥从来都没吃过,我想留给他。”
小九有些微微惊讶地看着他,向来小十都是最护食的人。他对食物的迷恋与喜爱,已经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从没有谁能从他嘴里抢下吃的,更何况这可是小时从未尝试过的新奇果物,他竟真的打算将它留给八哥。
小十看小九半天不说话,误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将唯一一颗荔枝留给了八哥,而没有留给他这件事情而介意,赶忙慌张地摇了摇他的手。
“小九,这个荔枝你想吃吗?如果你想吃的话……”小十犹豫不已,手心手背都是肉。小九和八哥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之人,他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九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他们这么多年形影不离。小十一个眼神,他便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知道他定是想岔误会了自己的沉默,小九赶忙摇摇头,和他解释道。
“我不吃,如果是我分到了荔枝,我也想留给八哥。”
小十看着小九脸上有些失落,瞬间明白过来,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将荔枝留给八哥这件事情,而是因为皇阿玛既未想到分给他一颗,而分到了荔枝的宜妃娘娘却也未想到留给小九一颗。
这些荔枝,仿佛不只是一份难得一见的水果,而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珍视与宠爱。
皇阿玛和宜妃娘娘,都没有记挂着小九,这难免让他有些伤心。
好在小九向来不是一个悲观之人,他只稍稍难过了一会儿,便立刻又振作起来。
“小十,可是这荔枝如此难以保存,八哥和小十四,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何时回来,能留到那个时候吗?”小九考虑到实际问题,不由得向小十开口。
小十听完这话,皱了皱眉头,仿佛也是才考虑到这件事情。
本以为小十就打算作罢,可没想到小十皱了皱眉头,脸上却写满了真挚。
“可我还是想留给八哥,尽管可能会坏,尽管八哥可能也吃不到。可我就是想让他看看我的心意。”
“我想让八哥看到,我们一直在等他回来,全心全意地在等,在想念。”
“这坏掉的荔枝就是我们想念的见证。”
小九惊讶地看着小十脸上纯挚的神情,很多年后,即使他们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各奔东西,他也依旧记得小十说这段话的神情与语气。
无论距离无论年岁无论生死,只要他们三个的心在一块,那便什么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晚风乘载着思念,飘向远方,一心想问,故人何时归?
……
却说行宫之内,胤禩假借结契之名,喝了与十四混合的血水之后,一如预期地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