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夏夜闷热,康熙帝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心烦,在龙榻上转辗反侧几次,皆无法入眠。
康熙帝干脆坐起身来,梁九功就在一旁侯着。
本来做到了他这个位置的总管太监并不需要守夜,派个小太监来便可。
可梁九功说从前便是他在一旁伺候,若是贸然换了人,恐皇上不习惯。
一番话说得康熙帝极为顺耳,给他加了一些月俸,便由他去了。
见康熙帝突然起身,梁九功再玲珑不过的人,知道他定是做了噩梦睡不安稳,暗自猜测着是否受前些日子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行宫遇刺的事情的影响,然而却不敢多言提起,唯恐又让皇上伤心。
只能试探着给出建议,“皇上,这月色皎洁透亮,要不奴才陪您出去走走?”
康熙帝并未作答,却只是反问,“今夜的月是圆是缺?”
梁九功走到门口望了望天,“回皇上,是缺。”
康熙帝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那便不去。”
如此仿佛赌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五指尚有长短,这是常事,作为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这等道理康熙帝如何不懂。
只是或许随着年纪的加大,康熙帝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不由他掌控的感觉,他是天下之主,理应主宰万物。
无论是这月,还是人。
为何他喜爱和饱含期望的皇子却不能做到让他满意?他真的应该把这个比他生命看得还重要的国家交给他吗?
为何本该作为辅助贤王的皇子,却含有莫大的野心,这样的野心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福还是祸?
梁九功看着康熙帝眉上拧不开的结,看着他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不由想劝劝他,却又不知从何劝起,“皇上。”
康熙帝挥了挥手,愈发感觉力不从心,“罢了罢了,人在高处待久了,便真以为自己是这天下的主宰,需知皇权上亦有天,天命不可违,又如何能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天命之上。”
梁九功亦少不了一番奉承,“圣上的英明功劳,上天定然看在眼里,定会保佑您,保佑整个大清的。”
康熙帝神色稍霁,“天色是不是快亮了,你去叫人准备一下,摆驾裕亲王府。”
这个世界上,他仅存的战友,兄弟,更是最能够理解他的人。
他的哥哥裕亲王福全。
在这个让人郁结的晚上,他忍不住想去看看他,和他聊一聊。
裕亲王住的离皇宫近,康熙帝的仪仗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裕亲王府。
“不知皇上光临,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裕亲王福全赶忙跪在地上,惶恐接驾。
康熙帝亲自弯下身将他扶起,不唤他裕亲王,反而唤他二哥。
福全身子微微颤抖,这个称呼他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了,他观察着康熙帝脸上的表情,却也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
他等着康熙帝主动向他提起心事,毕竟只有君向臣倾诉,而万万没有臣子主动问君的道理。
然而康熙帝对于他的烦郁只字未提,仿佛真的只是前来看看他,话话家常。
那些传到他耳朵里却又未经证实的消息,确实让他心绪烦躁,然而这些话却不适合对福全提起。
裕亲王福全自从上次准噶尔背锅一事之后,便一直未上朝,本来他年纪也大了,身上病痛也多,干脆将这次罢官当成了修养的机会。
然而他心里这么想,别的平日里交好的官员却将他被削夺封号一事看成他逐渐不受皇上喜爱的信号,平常门庭若市的裕亲王府再无来往的身影,一时间冷清无比。
康熙一进来,便注意到了福全的穿戴与面容,不像是刚起,反倒像是与他一样一夜未睡。
“二哥可是咳得睡不着?”康熙帝神情间的关心不似作假,仿佛寻常人家兄弟的询问。
福全却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些老毛病罢了,不碍事的。”
康熙帝却连忙追问,“可有叫太医看过近况?”
福全却不敢告诉这位不怒自威的帝王,因为他被贬的原因,近来想要请动太医及时来给他看看已算难事,不是各种各样借口的推脱,便是久等不来的失望。
他半天不知道如何作答。
康熙帝何等精明的人,只看着他的脸色便知道了大概,“哼,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待我回宫必定好好整治一番。”
而后,康熙帝又打量了一下裕亲王的屋子,看他桌上堆着的成包的草药,微微一惊,“那二哥近些日子里又是如何过来的?”
裕亲王福全见他看见了,也不打算瞒他,“回皇上,这些草药都是八阿哥送来的,他见我连日咳个不停,便知道我是犯了旧疾,便匿名将这些草药送到了我府上。如若不是我夫人正好在宴会上见过那名丫鬟,到如今都无法得知他这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