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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司不见了。

田南栀从那间神秘的店铺走出来时,他就在光屏里消失了气息。

此刻她站在两间店铺的夹缝中,店铺消失后,这里就恢复了一条阴暗狭窄的羊肠小道,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上一次田南栀来的时候,游司还无法进入到店铺。

现在游司可以进去,说明他有了心愿。

田南栀抱手站在小巷口等待,那是因果线探查不到的地方,她无法知道现在游司在和少女聊些什么。

但她想,游司的心愿应该就是知道自己生前的事情。

田南栀本来已经做好了要等待一阵的准备,没想到只是个眨眼的功夫,游司就从小巷里飘出来了。

游司敛着眉眼,翘起的两缕呆毛跟狗耳朵似的,一摇一晃。

“怎么了?”田南栀看出他像个霜打的茄子。

“田南栀……”突然,游司叫了她的名字。

声线很好听。

这在田南栀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如此郑重的感觉让她不自觉下压眉头。

游司擡起头,认真严肃看来:“掷骰子吧,我们将游戏完成。”

黑猫跳到了罗鹤月的脚边。

刚才游司和她的对话它听得一清二楚,罗鹤月只用一句话回复了游司。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缕魂魄存在的意义?

按道理说,人类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身死魂灭了,只有那些对这个世间怀有执念的人,才会残留一缕魂魄不散。

比如说横死的红衣厉鬼,或者冤死的白衣冤鬼,它们想要复仇或者寻求真相。

可游司又与它们不一样,他性格平和温煦,生前这般死后如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唯一执着的,就是一心和抽到这个骰子的人进行游戏。

黑猫歪了下头:“他是在守护那枚骰子?”

罗鹤月嗯了一声:“里面肯定有重要东西。”

哪怕游司死了,魂魄不散,他也要将这里面的东西护好。

游司忘记了生前,忘记了他在守着这个东西。他只是被一个念头驱使,他要与抽到这枚骰子的人玩游戏。

他孑然一身,只是一只鬼魂,罗鹤月甚至从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只是好心提点了一二。

黑猫摇着尾巴:“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罗鹤月的声音很肯定:“会。”

田南栀投掷了差生骰子。

游司听见骰子落地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太久没听见这个声音了,不知不觉就跟在田南栀身边这么久。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很踏实,而且没有理由,呆在这个女生身边就很安心。

不然他也不会舍弃了一心追求的对赌游戏,甘愿陪在她的身边。

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死在图书馆,又听见了自己临终之时的那句话,游司相信这种状态会持续很久。

可是现在,时间好像到了。

磕哒一声,骰子裂开。

从中溢出了缥缈的雾气渐渐在两人身边展开了一个独立的结界,仿佛此时此刻,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游司第一次在游戏开始前这么平静,好像胜负早有预感。

田南栀站在他对面,笑了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是一个不公平的游戏,要是我输了,你会抽走我的灵魂?”

游司也笑了:“你觉得我会吗?”

田南栀知道答案,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就知道答案,可是怪无聊的,她还是问了出来。

好像就是想抓紧时间跟游司说些什么。

双方各就各位。

他们面前各有六张背面朝上的牌组,可爱的圆形笑脸在衬托着这个游戏的轻松。

它也本该是轻松的。

若是很久之前投掷了这枚骰子,这里应该会十分热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双方看着底牌陷入沉思,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游司率先抽出了一张牌:“红桃J。”

牌面应该是特意设计过的,没有呈现普通的人头牌,而是大大的字母J在中间,红桃围在字母的四周。

田南栀随意跟了一张草花3,发现也是这样,数字在中间,花色围在四周。

游司干巴巴的笑了一声:“第一局我赢了。”

田南栀:“这不是应该的嘛?”

游司那边是8-K的随机卡牌,田南栀这边是A-6的随机卡牌。

不论花色,只看数字,无论她这边怎么抽,都会是输。

游司耸了下肩,骨节分明的手指又从中挑选了第二局的卡牌。

但他没有先亮出来,偷偷掀开看了一眼就让田南栀这边先出。

田南栀抽了一张:“黑桃A。”

刷的一下,非常干脆的纸片撕裂声。

游司撕开了手里的卡牌,藏了一半露出另一半。

亮出了数字0。

如果这张卡牌完整应该是黑桃10才对。

田南栀明白数字和字母特意设计在中间的原因了——

方便作弊。

游司将剩下的半张卡牌留在手里,尽量将口吻轻松一些:“你赢了。”

现在局面,理想中的一比一平。

田南栀说不出现在心里什么滋味,就觉得这游戏被他们玩得跟上坟似的,压抑得很。

第三局游司继续让田南栀先抽。

田南栀随意抓起一张牌,在亮出的同时,对面就传来了动静。

游司将数字八从正中间撕开,无论田南栀这边亮出哪一个数字,她都赢定了。

最终,数字6对数字0,田南栀胜。

可是她这个赢家没有半点的开心可言。

田南栀久久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游司。

这本应该是一个必输的游戏,却因为庄家的作弊,被玩家赢了。

按照赌约,从今天开始游司的这条命就是她的了。

游司微笑看来,黑黢黢的眼部孔洞仿佛重新填满了眼球,田南栀记得,是很漂亮的琥珀色。

磕哒磕哒——

摆在地面上的骰子越裂越大,整体完全粉碎了,露出了里面的一枚戒指。

戒指上面有一只展翅高飞的红色飞鸟。

游司飘过来,了然一笑:“原来我一直在守着它。”

这就回答了罗鹤月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他死了还能残存魂魄,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在执着的玩游戏。

游司应该在很久以前给自己设计了这个游戏,如果他输了就会将里面的东西交出来,而根据这场游戏的规则本来他是必赢的。

只等得那个人出现,让他心甘情愿认输。

田南栀拿出那枚小小的立方体。

戒指上的火鸾图案与立方体接触的刹那,仿佛开启了尘封的宝盒,一面小型的全息投影画面出现了。

一阵信号不好的雪花过后。

画面的最初,田南栀看见了自己。

没有被套上这幅皮囊的,原本的自己。

摄像头怼脸很近,田南栀感觉到过去的自己不怎么会用这东西,这个角度简直是死亡角度,还好靠脸撑住了。

环境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录制的时间赶在了一次喧嚣的最末,人声渐渐变低。

田南栀跟随镜头的移动,看见了学校的斗台。

那时候的斗台没前两天看见的那么清净,坐席上全是人,台面上还有一滩骇人的红色。

刚经过一次生死搏斗,获胜者也浑身是伤,高举着手迎接众人的高呼。

在他黑影的投射下,斗台的角落瘫坐着这次打斗的失败者。

血肉模糊的样子,都看不清脸。

画面一直在拍那位失败者。

这时候,画面里传来一个声音:“老大,获胜的助教在那边呢。”

闻言,随之镜头在获胜者的身上晃了一下,就又对准了斗台角落处的那个人。

因为镜头掌握在熙的手上,她的声音十分清晰:“我要的是他。”

一众愕然。

旁边没有入镜的男生惊呼:“老大,他可是输的那个!”

“输怎么了?”熙干脆蹲下身,“我就想要这个。”

熙习惯穿一身黑,高扎的马尾辫干净利落。

她自带气场,嗓音沉下来的时候,你根本不敢去质疑。

只有跟在她身边的组员摸清了她的脾气敢反驳:“这可是你的助教诶,选个斗台输的家伙,多没面子?”

熙:“你没看见他是怎么输的吗?”

比赛开始的时候她就来了,一直坐在观众席的角落观看,目睹了全过程。

双方实力是不相上下的,这一点从两人差不多的伤痕上就能看出来。

结束的哨声吹响的时候,他们应该也算是平局,按照规矩两人会接受老师的任意挑选,几率是百分之五十对百分之五十。

关键就是获胜者在哨响落下后,又突然朝那个男生的心脏捅了一刀。

说着,画面转向那位获胜者。

获胜者脸上也糊了层血,看不清表情。

熙似笑非笑:“你可够狠的。”

她知道这位获胜者的想法,朝男生心脏捅一刀,对方受伤严重,一般老师都不愿意再费事给助教治伤,他被选中的几率就会大幅度飙升。

“可惜啊。”熙走上前,“我这个人只喜欢强的,不喜欢狠的。”

话音刚落,熙就从获胜者的手里夺过那把刀,打了个转儿后就猛地刺向了那人的心脏。

力度、角度与深度都分毫不差,与获胜者刺出的一样。

因果线可以轻易看清他刺杀的那一幕,熙将刚才那击回敬给了他。

在这场比赛之前她就已经强调过,哨声结束,胜负落定。

她最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无视她的规矩。

获胜者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熙转身甩着马尾辫,一字一句对其他人道:“擡去医务室。”

口吻冷漠到像是命令擡走一个麻袋。

随后熙走到角落,将画面又对准了男生。

一转眼的功夫,男生剩下的血泊就形成了。

熙:“他叫什么名字?”

旁边有人翻了几页文件:“姓游,叫游司。”

熙默念了一边这个名字,向旁边递眼神:“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

第一段录像结束,画面再度陷入了滋滋啦啦的雪花画面。

田南栀短暂抽离,转头看向游司。

游司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画面,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微微表露出了惊讶。

滋啦——

第二段录像很快开始了,又是以熙的怼脸自拍开始的。

随后画面一转,游司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衬得整个人非常清爽干净。

他擡着手,有些害羞,有意避开镜头。

游司咳了两声,向田南栀道谢。

如果不是她,现在恐怕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人会给一个失败者治伤的。

熙看出了他的局促,转手将镜头放置在了床头柜的位置,画面只拍到了游司的手臂。

那次斗台过后熙就一直在忙,这才抽出时间来医院看见她这个小助教。

熙的目光直接坦率,看得游司感觉后背有蚂蚁在爬。

游司找了半天话题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敛下眼眸,尴尬按了按头上翘起的呆毛。

从小他的头发就硬,跟刺头似的。

过了一会儿,熙率先打破安静:“为什么会想当我的助教?”

她卸下气场时就跟邻家女孩一样,不会让人感到拘束。

游司很直接:“因为你厉害。”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校园,为了活下去,技能不强的学生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

成为老师的助教就是最好的选择,它就像一根坚固的线,将他牢牢拴在那位老师的身上。

直白点来说,就是抱大腿。

助教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照顾老师的日常起居,他不用和学生一样进行答题,又不用像老师一样负责构建题目。

可以说是校园中最安全的身份。

当然,这也将会是最没有人权的,因为规则不会保护助教这个特殊的身份。

哪怕他走在校园里被人杀了,规则也不会惩罚那位凶手。

游司的技能不强,手里的六面骰子分为攻击、防御和自爆三类,每次掷到什么就完全看运气。脸臭的时候,掷个骰子都能把自己弄丢半条命。

没有自保的能力,他就只能另辟蹊径。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管理员麾下的最强小组火鸾。

亲眼看见那个女人到达的刹那,一只手就捏爆了操场里的那只大怪物,净化了校园。

这可是十几个学生都无法斗过的怪物,可是她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

那时候游司就有一种冲动——追随。

他想追随这个女人。

在她降临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移开过。

后来的事情熙就可以想到了,管理员建议她在学生当中找一个助教,负责照顾她的生活,游司和另一个男生就一齐报了名。

熙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不会有人主动报名呢。”

她可知道学生们给她起的外号,女修罗。

和秦柳的女阎王是差不多的意思。

后来她还特意查了一下,修罗是一位凶猛好斗的恶神,女性尤为俊美,勉强自我安慰算是在夸她了。

本来熙都做好实在没人就随便抓个苦劳力的,没想到还真有自投罗网的。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场交易。”熙不喜欢承别人的情,“你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我负责你的生命安全,怎么样不亏吧?”

熙敏锐察觉到了游司靠近她的真实想法,又将它摆了出来,想在口头上缔结一个契约。

这种平等交换,双方都会很安心。

熙有这种魅力,你都不会怀疑她的这句话是假的,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不过,这个期限只能是我活着的时候。”

熙很坦然,见惯了生死之后自带从容,“我要是死了,就护不了你。”

没人能保证不会死亡,即便是赫赫威名的火鸾组长。

画面中,游司的手攥着被子,而后又渐渐松开:“好。”

游司不是在考虑自己,而是在想熙的这句话,不禁思考如果连熙都会死亡的那天,这里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紧接着,游司露出衣袖那截的手腕就缓缓系上了一根因果线。

熙勾着线条的另一端:“系上这根线,你就是自己人了,以后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熙。”

这个音节刚出来,田南栀头皮就再一次发麻。

原来她真正的名字和夕的音节一样,这应该不是巧合。

“送我名字的人告诉我。”熙笑着道,“熙,是光明的意思。”

熙。

田南栀脑中清晰的浮现了这个字。

熙平静地看着游司:“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姓氏,就只有这一个名字。”

游司感觉熙今天好像一匹坦然露出柔软掌心的孤狼,温驯地坐在那里,向他表示友好。

火鸾小组的成员都知道这个信息,熙现在告诉了游司,是真心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伤好了就来我的公寓吧。”熙将钥匙递给了他。

画面一转,镜头被熙拿起,又对准了游司。

游司两手攥着钥匙,重重地点了下头。

第三段录像的开始,镜头对准了窗外。

那是一个田南栀从来没有见过的奇特建筑。

金字塔般的底座上面立着镂空的流畅线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变形的8字。线条里面还有个实心球,一直沿着线条的走势不住旋转着。

一时间,你都不知道是里面的实心球在动,还是外面的镂空线条在动。

它们只是不停歇的旋转。

看久了,会有种催眠的感觉。

田南栀从来没有在学校里看见过这个东西,就连金字塔般的底座都没有,证明了老师和学生生活的区域是分开的。

说明有些东西你不走到那边,什么都探查不到。

画面久久拍着那个建筑物,熙好像在愣神,安静中只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

“熙。”镜头之外,有人在叫她。

是游司的声音。

熙恍了下神,镜头有所偏移,落在了旁边走来的游司身上。

游司的表情很温柔,很坦然,完全没有了上一段录像中的局促胆怯。

两端录像之间应该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游司看向窗外:“你好像很爱看那个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熙,“在我的印象中,这东西就一直在旋转。”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抚在光洁的玻璃上,在画面重合的那刻,她好像抓住了那东西。

“这东西看着很近吧,可那天我闲来无事专门去找过它,看起来就在眼前的东西,我却开车开了很久很久,结果也没能找到。”

熙的声音很平静,回忆那天的经历。

“你只能看见在与这个东西不断拉近,但你始终无法到达它的位置,就好像……一个海市蜃楼,或者说一个空中楼阁,你只能用眼睛看见它,却不能证明它真的存在。”

人好像总爱较那个劲儿,越搞不懂的东西你就越想将它搞懂。

熙没事的时候就会看着它,想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这东西就突然不见了。

但后来她想明白了,这东西可能比她的寿命还长呢,可能她死了,这东西还在日夜不停的旋转。

“先吃饭吧。”游司不太懂熙对这东西的执着,他这个小助教要做的,无非就是照顾好这位总是爱乱来的老师。

熙拿着镜头走到桌边,看着桌上这些清汤寡水的菜品,皱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