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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吴钩(2 / 2)

“你放心,明晚我把阿呆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宋宇将信封揣进口袋,背过贺笑梅,往家的方向走,借机擦擦掉落的泪。

贺笑梅追上他的脚步,却没有追问他的悲痛,“炎炎,江湾是我们本地的水产批发市场,那后面有很多的仓库。以前我在酒店上班,我知道在哪。”

宋宇点点头,放慢了脚步。

回到家,进了屋,打开灯,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后,宋宇憋不住先开口,“他们找我是私事,不会对阿呆怎么样,你可千万别着急。”

“我们报警呢?你看行不行?”贺笑梅看着宋宇,她这句话里有明显的征询和商议,而不是常人那样条件反射的直接报警。

宋宇对这样的态度感到讶异,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盯着电话,开始权衡着报警之后的利与弊。

“当然可以报警。”他说,“阿呆是你的女儿,你决定。”

“你也是我儿子啊。”贺笑梅站了起来。

她听见宋宇这样直白的表态,心中反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女性的敏感让她忍不住揣测这句话言外之意,像是宋宇愿意为了保全自己和阿呆,放弃很多东西,包括自由和生命。

这种近乎自我献祭般的倾向让贺笑梅不安。一方面,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倾向;另一方面,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孩子,不能再失去,更不能不明不白失去近在眼前的幸福。她要去争取,要把为数不多的幸福握在手里。

“炎炎,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想办法,我们好不容易团聚,以后要平平安安过下去。你可千万不要偏激。”她盯着宋宇,直视着他的眼睛,“母子连心,我一个女人在社会打拼这么久,你以为我啥子都看不懂?”

宋宇心口挨了一记重锤,他移开慌乱的目光,不敢与贺笑梅对视。此时此刻,他多么恨自己,恨得想哭,恨得想死,恨自己因为一时的侥幸心理,打破了一个家庭的平静,也给另一个幼小的心带来了惊恐与痛楚。可这追悔莫及,他越想越怕,如果以后街坊邻居都知道贺笑梅的儿子是个‘坏人’,那将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对阿呆的成长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见宋宇踯躅着不说话,贺笑梅情急之下扳过他的脸,一字一顿,“他们是道上的。你也是。对不对?”

宋宇挣开贺笑梅的手,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

“炎炎!”贺笑梅的眼圈刷地红了,因为她看见了宋宇同样强忍的泪,“你再这样刻薄自己,我真的生气了!是我把你搞丢的!是我的错!你不恨我不怨我,千辛万苦来找我!我怎么可能会怨你,我天打雷劈,我没有良心吗!”

宋宇怔怔地看着贺笑梅,看着她焦急而担忧的面孔,感到她冰凉的手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

他彻底卸下伪装,让眼泪与悲痛纵情奔涌。

其实对于这样答案,贺笑梅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她那晚看见宋宇满身伤疤,得知他小小年纪又不上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之后观察他的言行举止,还有极力隐藏却偶尔浮现的匪气,几乎是可以确定了他大致的身份。可她怎么会介意这个,又怎么会责怪孩子,要怪,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分明自己弄丢了孩子,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要不是自己粗心大意,他本可以坐在课堂里,那双手,应该拿笔写字!自己悔都来不及,赎罪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他?

“你被拐走后没多久。他又去赌了。”纵使心中悲海翻涌,贺笑梅努力压了下情绪,转向另一个话题。

宋宇盯着地板,他知道贺笑梅说的是自己生父,那个嗜赌而酗酒的男人。

赌和酒,沾一样,半辈子完了,两样全沾,一辈子完了。

贺笑梅的声音低又轻,“他那晚喝了酒,又打我,怪我把你搞丢了。我打不过他,就躺在地上装死,他打累了,自己去睡了。我就爬起来,去医院缝针。”

说完这段话,她找宋宇要了一根烟,但只是拿在手里,没有点。过了片刻,她才继续说,“那几年冬天都冷,我们老家不供暖,家家户户烧靠煤炉的。那晚上,我把家里的窗户都关死了,出门的时候,他在睡。我在医院,熬到天亮才回来,进家之后,他还在睡。”

贺笑梅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述,还是让宋宇这见惯血腥场面的也寒毛直竖。他听过,以前北方有人烧着煤炉睡觉,又忘记开窗,结果给慢慢熏死的,俗称一氧化碳中毒。

“我在饭店夜场都跑过,什么人都见过,我没点本事,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你身边吗?”贺笑梅接着说,“恶鬼挑弱者上身,佛挑善人受罪。老天看我不好欺负,就放过我了。”

“收养我的人,是华咏集团的老板。”宋宇顺着时间的轨迹,还原一些事实。从侯镇林收养自己,到这两年帮他打理公司的杂事,以及华咏的背景,人事关系,等等,“其实他对我不差,但我对做生意没兴趣,他有自己的孩子,也知道我迟早会走,只是走之前,要把在那个地方的麻烦收收。”宋宇再次安抚贺笑梅道,“他们找我,我猜是商业上的纠纷。以前我有碰上,你不要担心。”

贺笑梅依旧隐忧地看着宋宇,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参与这场争斗,只会平添负累。

江湖的事,江湖的人解决,她也是这迟暮江湖中的一员,她非常明白如何取舍。

“报警不是不行。”宋宇想了想,“你看着办吧。”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宋宇趁贺笑梅还没醒,抓紧时间出门。

昨晚趁夜,他约见了巴吐尔地本地朋友江北,要为晚上营救阿呆做一些准备。

哪怕是赵云单枪匹马闯曹营,起码要有枪,要有马,还要有胆识和谋略。

宋宇自知不是赵云,没所向披靡的本事,但也知道敌众我寡,只能智取,不能硬敌的道理,纯粹的斗狠,属于白痴行为,落个白死,再被扣个有勇无谋的破帽子,对他来讲比掉进粪坑还难受。

两人在肯德基见面。

江北带来了宋宇要的三样东西,很简单:十万块钱,一把半自动手枪,一辆车。这对江北这类水陆通吃的人而言只要动动嘴。

但有枪就意味着要见血,因此他还是亲自充当了跑腿。

枪与血,他不知道宋宇的背景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这二者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都很残忍。

江北停好车后,隔着饭店的玻璃窗,恰好看见窗边的宋宇正仰着头,奋力吞噬着一根冰淇淋,在这个瞬间,他以为自己是搞错了,这哪有半点要去玩命的样子?

钱,枪,车,不是去玩命,难道是玩游戏?

“哇!好多钱!”宋宇连声道谢,接过装满现金的旅行包,他吃了口汉堡,又对江北道,“保证是借用,要是真给他们拿走了,我给你跑船抵债。”

江北摆了摆手,“小忙。巴吐尔跟我说了,你是他的朋友。你们去收账的时候,你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一个人去交涉的。上次人多,我还没说,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跟我一样的大老粗,没想到你还是个小朋友。”

“褒奖的话不要多说,”宋宇很爱被夸,他哈哈笑道,“我这人容易害羞。”

江北又问,“你需要我们找人陪同吗?郊区那帮搞水产的名声不好,如果硬碰,你肯定吃亏。”

“我不硬,我也不碰。”宋宇笑着说,“我们只是交换一些信息。而且你已经帮很多,不能再麻烦你。在场的还有个小姑娘,血肉模糊的,别把她吓出病。”

人各有命。江北不再多劝,他点了点头,将车钥匙递给宋宇。

临上车前,他再次喊住宋宇,让宋宇等在门口,自己离开一阵后又回来,将一个信封交给他。

宋宇晃了晃袋子,听出里面是子弹,他笑道,“大哥,我真不是去玩命的,您这么严肃,我怪紧张的。”

“我知道,”江北道,“这盒是新的,包里那个有点过期,受潮了。”

“好嘞。”宋宇将车发动,伸出手往后挥了挥,渐渐驶向大路。

江北遥望着宋宇的背影,油然而生一曲易水寒。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和宋宇,是荆轲与高渐离,聂政和严仲子,专诸和伍子胥。一个个的银鞍白马,流星飒沓,霜雪吴钩,侠骨死犹香。他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有这般烈烈男儿魂,也是这般生死看淡,风萧萧兮易水寒;也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十八年后再创辉煌。

爷们儿的血液在沸腾,爷们儿的灵魂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