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无明
夜晚的淮陵,平地起风。
娱乐城外。
苏朝晖被安保丢在路边,他衣衫不整,满手鲜血,路人看见他,纷纷绕道。
黑衣男子看着枯瘦,实际下手极重,苏朝晖前心后背不知挨了多少下,又被凶悍的夜场安保教训半天,浑身火辣辣的疼,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
他已不是第一次受皮肉之苦,虽然周身剧痛,但并不委屈惊恐,只是摇摇晃晃拖着身躯,直奔前方电话亭。
报亭老板刚要下班,转身看见一脸血痕,满身灰土的苏朝晖,她吓坏了,不敢阻止,任由苏朝晖拿过电话按下110。
“我碰上人贩子,博远夜场,包厢,男的,四十多岁,很瘦。黑衣黑裤,黑色墨镜。”苏朝晖伤的虽重,但思维清晰,他一口气说完放下电话,就地等公安来。
这一晚他心力耗尽,此时一放松,顿时两腿发软,两眼发黑,站都站不住。
报亭老板看他形貌凄惨,刚要施以援手,苏朝晖忽然往地上一蹲,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看什么?”苏朝晖吐干净口腔里的积血,擡起头冷冷对着老板,“好看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那老板见状嘀咕骂了两句,锁上报亭离开了。
苏朝晖也不看她,也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模样。放在过去,他会顾虑,会不会影响市容,会不会吓坏路人,现在那些礼教规训对此刻的他来讲尽是虚无缥缈,仿佛被一顿揍通任督二脉,身心豁然开朗。
只要不犯法,天皇老子来了又怎样?
他又累又痛,干脆身子一横,躺在地上。
健全的家庭,稳定的生活,良好的运气,才能造就一个人的乐观,积极,知廉耻。
苏朝晖仰脸凝望昏黄的路灯,他觉得自己真切地变成了城市的流民,鲜廉寡耻,蛮横无理,罔顾自尊。他感觉到那闻着血腥而来的苍蝇爬虫,豪车飞驰而过,匆匆而来又刻意绕远的脚步,打量的眼神,窃窃的私语…
人们把他当流浪汉也好,精神病也好,他无所谓,他多想就此躺下,再也不起来了。
都市沉睡了。
同一时间,宋宇接到通知后,逃命般钻出包厢,直奔后勤部。
他愠怒地擦着脸,心里把黑衣男子,苏朝晖,凯文等等人全都骂了个遍,他知道但罪魁祸首是那个向凯文告密的人,他生平最厌恶告密的人,又开始想各种办法,要把那狗日的整个死去活来。
“喂,”宋宇接过电话,听见串子的声音,轻松道“兄弟,你打的太是时候了,你救了我的命知道不?”
串子说话小心翼翼,“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宋宇看看四周,现在是夜场最忙的时候,后勤部空荡荡的,“出什么事了吗?”
串子道,“侯爷给纪委查了几次了,手印都按了,嫂子身体也不太好,你回来吗?”
“啧,他不让我回,”宋宇抓抓头发,“怎么会这样?到底谁要查他?”
“唐卫国牵头的。”串子谨慎地问,“宇哥,你见过小亮吗?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宋宇对唐卫国没什么印象,他问:“苏朝晖?他怎么了?”
“他给条子递消息。”串子解释道,“查侯爷那拨人里,有一拨是淮陵调来的,这批人软硬不吃,知道的很多还很准。我们都在猜,砖楼的人员分布,出工收工的时间和地点,能知道的精确到几点几分的,肯定是自己人。这回来的公安,居然把我们开工收工时间摸的一清二楚。楼里的人要么是一直跟着侯爷的,要么是章立文招来的,都指着他俩吃饭呢,现在人员都分流走了,谁闲的举报?只有小亮,只有他有举报动机。”
宋宇虚着声音,“他真这么干?”
“坏的没边,”串子肯定地说,“宇哥,我说了你多少次,你对人就没戒备,小亮早跟公安搞在一起了,说不定还拿了公安的好处,他是当事人,能说的可多了,指不定胡编乱造,张嘴就来。条子就喜欢这种,都指望他立功啊!妈的,当初就该让章总弄死他,你现在能见到他吗?你不是还去过光明找他?让你别管那闲事,你非要管。”
“我怎么没戒备。”宋宇不满道,“我去光明是为了躲侯镇林,躲过之后,我才好去外省办事。”他打断串子的埋怨,“行了,别教训我了,我还有事,回头联系你。”
放下电话,他飞奔下楼。
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凯文停在门口的新车,前几天刚买的,深灰色,流线型,非常漂亮。
泼酒之仇,不共戴天,宋宇掏出开瓶器,滋溜在那车身上刮了一道。
漂亮的新车发出尖锐的惨叫,瓦解了宋宇心中一半的烦恼。
他的烦恼很简单,一半是被凯文泼酒憋的火气,现在报复回来,这气就算消了。另一半是被苏朝晖弄的一头雾水,现在还没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要在几个月前,他能明白,但现在换了时间地点,他不懂了——如果苏朝晖那么处心积虑,他其实有无数机会举报自己,为什么三番五次关心自己:在新马,那晚对上丁火,他拿了钥匙后完全可以离开,为什么不干脆跑了报警?逃出新马那晚,他可以跟公安一道离开,为什么独自留下;在淮陵,他可以叫好公安,在车站抓走自己。在这段时间,他可以多打听华咏的消息,但他不仅不打听,甚至压根也不主动联系自己,还给了电话家庭住址,他明知道自己是个贼,还能给予这样的信任,兄弟亲朋也不过如此了,他图什么?
宋宇其实并没有算这么详细,他不是苏朝晖那深思熟虑,谨小慎微的性格。就他幼年的经历来讲,凡事的前提都是自保,习惯于将人分为害我和不害我两类,截至昨天他都没发现要苏朝晖害他的迹象,那么不害自己的就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