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君
方才静水坐出来喝水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也吃了一惊。他活了六十几岁,像静水这般好看的姑娘也会住天桥底下还真是头一回见。
可这姑娘衣裳尽污,额角的纱布也又是血又是沾了泥,脸颊却红的离谱,显见是病的厉害,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还真是不大好。
唉,又是个苦命的人。念及如此,心下便有些不忍,四下张望了下,估摸着不会有人来抢,便猫着腰凑近了静水,自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还果真裹了四个饺子,虽已经压得扁扁的露了馅,可毕竟还是香的。
静水有些怔忡,对面的老人定是以讨饭为生,衣裳烂的没一处不是补丁,难得吃一次饱饭,却还是肯把对他来说珍贵的饺子让出来。这……
“姑娘,你别嫌,虽说是白事,可办白事的主家老爷也是高寿过世的,是喜丧,东西吃了好着咧,吃吧,吃吧。”老人把油纸包递到静水面前,极认真的说着。
“不用……”静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的自己都不认识了,却仍旧费力的把话说完:“大爷,我不是嫌弃,是真的胃里难受,吃不下。”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吃不下哩。”老人很是不理解,又想到了些什么,忙解释着:“你莫不是怕脏?放心放心,这不是潲水桶里捞出来的,真的是主人家赏的。”
边说边把油纸包硬往静水手里塞。
“你干什么,滚开!”一声怒吼忽地传来,吓得老人一哆嗦,油纸包竟失手落在地上,白胖的饺子一只只滚出来,这回真的脏了。
静水仰起头,注视着终于出现的倾世。
他一脸寒意,雨水顺着瘦削却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来,衣衫尽湿贴在身上,整个人紧绷着,像是随时要出鞘的剑。
“你,我再说一次,滚开!”倾世铁青着脸,居高临下的指着老人,语气极凛冽。
“小伙子别生气,我只是看这姑娘可怜……”
“滚!”
“好,好,我滚。”老人怕了,他知道倾世已经在这天桥住了近半个月,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好叹了口气赶紧走开。
倾世脸上的狠意却仍旧不散,见地上散落的饺子,一脚踏上去,狠狠的把它们碾进泥土里。
“哎呀莫糟踏粮食啊,你若不吃还我便是……”老人很是心疼,又是后悔又是无奈的跺脚。
“我警告你,最好滚远点,别再接近她”倾世手指着老人,一字一句的警告着,直到老人终于吓得噤了声,慌张的闪到另一个桥墩后面,再不敢露面。
“他的确只是送我饺子。”静水无奈的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着,这会儿又开始有些昏沉了。
倾世忽地蹲了下来,手指用力捏上静水的下巴,极尽鄙夷的语气,“苏静水,我真后悔把你带回来,看来你根本就是个白痴,好了伤忘了疼,谁给你的东西你都敢吃?你就馋成这个样子?还是你根本就天生是个爱招惹男人的人!”
“随你怎么说。”静水轻轻拔开他的手指,慢慢说着:“可你知道,我不是。”
倾世仍旧蹲着,攥紧了双拳,他尽极讽刺之能事,很想用最恶毒的话去打击静水,可话说出口,割得隐隐作痛的却仍旧是他。静水说得没错,他知道,她不是。
她倚坐在木板上,身上裹的是已经略有些潮湿的破棉絮,明明冷的发抖,身子却强撑着尽量挺直。
她的脸颊比早上他走的时候更红了,眼里的倦意痛意显而易见,可眉头却一丝一毫都不肯皱起,不肯说一句一个病人该说的话,露一些病人该有的神态。他从不知道,她强硬给谁看,又强硬了做什么。
倾世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探上静水的额头停了会儿,也不说什么,直接半扶半推的把静水按回木板,铁青着脸胡乱将棉絮全部朝静水身上集中着。
“我这里还有个被子,借给那姑娘用吧。”方才给饺子的老人明明隐在另一个桥墩后,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探出头,问着。
“我说过,你滚远点。”倾世不耐烦的打断老人的话,语气却明显没有方才那么凌厉了。
“倾世,你变了。”静水忽然说着。
“变得谁都不信任了是吗?”倾世的手滞住了,从前惯露的戏谑神情终于又回复到脸上,却带了更浓更沉的苦涩和恨意,“苏静水,我变成这样,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救了你不是要你感谢,是要你看清楚我现在过的日子。”
说着,凑近了静水的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补充着,每一字都像是榨干了血肉的白骨,折断了,再直刺对方的心,“我--要--你--内--疚--一辈--子。”
“我为什么要内疚。”
倾世略显一丝怔忡,强展的微笑僵在唇边,“怎么,有陆子漓撑腰就不在乎我的威胁了是吧,可现在你能不能活着见到他还是个问题。苏静水,你太高估自己了。
其实对我来说,你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可你现在露到了我的手里,这是天意,老天让你陪着我受罪,也算很公平,不是吗?”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静水,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感觉到她炽热的呼吸。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双刃,他试图痛快淋漓的割伤彼此,可静水就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眼里除了疲惫和病倦,没有一丁点别的情绪。
若真只是这样便罢了,许久……她竟微笑了,笑容里有那样的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我第一次到茹苑的时候,跟你的过去没有半点瓜葛,你却以冷水淋我。
你与宣秋失和,没了宠物却迁怒于我。
骗我到凝香阁,打晕了我,害我差点失了清白。
在陆宅,我尽全力救你,用你的身世做文章,帮你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