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赵王府门口,王府家丁就说,他家王爷只请了大丞相您一个人,其余闲杂人等,恕不接待。
闲杂人等?
这四个字一出,就引得一众心高气傲的禁军将士们,全都拔了刀,王府家丁们见状,也不示弱,也都拔了刀。
嗯?普通家丁而已,怎么会随身带刀的?
看来,赵王这是准备好了,要挑事嘛。
街上人多,大家都看着呢,这要是真的打起来,大家会说,是你的错,人家确实只请了你一个,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要干什么?
呵呵,这点伎俩,轻松被你看破。
那么现在,你要怎么做?这顿饭,你还吃不吃咯?
当然要吃,来都来了,又扭头不吃,岂不就成笑话了。
你向着禁军摆摆手,示意他们,先把刀收了。然后悄悄对高颎说,让他带着禁军先撤,你和元胄进去,就行了。
高颎会意,嘱咐你多加小心,便带着禁军走了,找了个附近的寺庙,进去守着,他自己又爬上庙里的七级佛塔,向赵王府里,俯瞰着。
他看着你和元胄,走进大门,走近前厅。
直到这时候,赵王宇文招,才从前厅里出来,在门口把你迎进去了,然后,高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倒是,什么都看得见,虽然前厅里面,灯火灰暗。屏风后面的刀剑,还是按捺不住地若隐若现。
警觉的元胄,更加靠近你的身边。
随后,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以及朝中一些大臣,挨个露面。
五大亲王之中,还差一个滕王宇文逌,宇文招却说,不等他了,马上开宴!
话音刚落,他的两个儿子,一起擡着一个大盘子进来了,大盘子里,是一堆青绿色的木瓜,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站起身来,指着木瓜对你说,此物产自南朝之南,味道特别的甜,今日有缘,与大家一起解馋!
然后,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唬得你身边的元胄,立即大步上前!
宇文招嘿嘿一笑,用佩剑轻轻捅穿一个木瓜,跳起来,冲着陈王宇文纯高喊:“堙智突,你先来!”
堙智突,是陈王宇文纯的小名。听见哥哥的召唤,宇文纯屁颠屁颠地就躬身上前,从剑尖上,取下了赐给他的木瓜。
宇文招又捅了一个,喊道:“立久突,你的。”
立久突,是越王宇文盛。
宇文招再捅了一个,又叫度斤突,也就是代王宇文达来拿。
最后,宇文招捅了一个最大的,耸耸肩说:“尔固突这笨蛋,怎么还没来?那么,最大的这个瓜,就给大丞相你了。普六茹,你运气真好啊。”
普六茹,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你了。
他把捅着木瓜的佩剑,直戳戳地指向你。
你正要上前去接,元胄在后面,轻轻地拽了拽你。
嗯,不怕!
在宇文招给他那三个弟弟,挨个递瓜的时候,你就想到了,他很有可能就这样,让你放松警惕,然后突然趁机杀你。
呵呵,幼稚!如果他一个堂堂宗室亲王之首,真就这样,耍花招杀了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去?说出去,他怎么占得住理?
他不会这样杀你。
你觉得,真要杀害已经贵为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的你,也只能光明正大地三推六问,明正典刑。
不过……
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止一件,是很多事。
你想起那很多事的时候,宇文招的剑尖,只差一寸,就抵上了你的眉心。
那个瞬间,你的心跳,暂停!
你战战兢兢地从那把剑上,取下了木瓜,赶紧倒退着,回到位置上坐下,你背上的冷汗,已经把你的衣衫润浃。
你刚刚想到的是,宇文邕杀宇文护,宇文赟杀宇文宪,他们宇文家的人,或者说,他们皇家的人杀人,几时怕过,不好意思说出去?几时怕过,占不住理?
你感到无比的后怕,原来刚才,犯了幼稚的人,是你自己。
那么刚才,宇文招为什么最后没有把佩剑,捅进你的眉心去?
哦,多亏了你身边的元胄,他手上捏着的宝剑,距离宇文招,也很近。
宇文招悻悻地收起佩剑,不再给后面的其他大臣分发木瓜,叫他们自己来拿,他开始想办法,要先把元胄支走。
元胄却想让你,赶紧别吃了,赶快走。
看你又坐下来喝酒,并不想走,元胄干脆上前明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宇文招一听就火了,怒斥元胄说:“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
我跟你家主子说事呢!你他妈的,插什么嘴?
说罢,便招呼家丁上前,要把元胄赶出去。
元胄跨步而立,瞠目怒视赵王府家丁,已经出鞘的宝剑,却指向只在三步之外的宇文招那边。
那宝剑寒光,赫然一闪,唬得宇文招,赶紧示意一众家丁,停止向前。
硬的不行,要不然,服个软?
宇文招冲着元胄嘿嘿地笑,喝令下人,给元胄赐酒,还欲盖弥彰地解释说:“吾岂有不善之意耶?卿何猜警如是?”
元胄也不答话,也不喝酒,也不松开握着剑柄的手。
冷场了,你和宇文招,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很尴尬。
不过,你的处境,还是要好些,大家都看到了,尤其是列席宴会的诸多朝中大臣,都看到了,想要动粗杀人的,是他宇文招。
宇文招确实想动粗杀人,要是成了,作为胜利者,一切都说得通。
可惜,因为你有元胄,他失败了。
也不一定,毕竟,你人还没走,你还坐在这里喝酒,你还在给他机会,再次出手。
“滕王殿下到!”门外一声通报,宇文泰的幺儿,五大亲王之中,最年轻的滕王宇文逌,风光驾到,宴席上僵持着的大家,终于有机会,顾左右而言他。
“这家伙……各位,随我一起,去迎接!”宇文招高喊。
蜂拥而起的人群,一时间有些混乱,元胄趁机对你耳语说:“走!”
你却对他说:“彼无兵马,何能为?”
他宇文招又没有兵权,能干点什么呢?
你这是什么话?
元胄被你这话差点闷过去了,要杀区区一个你,还用得着调集很多兵?他严肃地劝你说:“兵马悉他家物,一先下手,大事便去。胄不辞死,死何益耶?”
意思是,这天下兵马,说到底,还是属于他们宇文家,他们要是横下一条心,硬是要动手,我们就完了。我元胄,不是怕死,只怕就这样死了,有什么意义?
元胄的话,让你有些感动,鼻子都酸了,但是,你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放心,不会的。”
真的吗?
其实啊,你自己,都不那么确定。
只是吧,有那么多朝中大臣在场,你必须把这个逼,装到底。
因为呀,你想彻底征服,他们的心。
你又和大家一起,簇拥着滕王,回到了宴会场。
滕王年轻,也没什么野心,性格开朗,是个社牛兼话痨,他一进场,一下子就把气氛点亮,大家的酒兴也都起来了,开始相互祝酒,就连宇文招的注意力,都不在你身上了。
或者是,假装不在你身上了。
元胄却注意到,窗外甲胄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于是再次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对你说:“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
他故意把那个“殷”字,说的很重。
嗯,殷,是多的意思。
元胄是说,相府等待你去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殷,也是商朝的首都,商朝的首都,又叫朝歌,朝歌就是淇县,眼下,起兵反对你的尉迟迥,正在淇县,和韦孝宽激战!
是啊,想要杀了你的,不止一个宇文招,还有更厉害的尉迟迥。
看着宴会上的人,该醉的,也都醉了,你再怎么硬撑风度,他们也都看不见了,够了,可以走了!
于是,你装作酒醉,故意把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两下。
元胄会意,立即把你扶起,其实是架着你,趁着宇文招一个恍神,便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你听见,身后的刀兵甲胄的声音,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那一刻,你心头默念,阿弥陀佛。
元胄架着你,只消七大步,一步七尺五,就跨出了赵王府的大门,把你放下,叫你快走,然后转身,双手分别握住赵王府两扇门上的门环,把那门嗡的一声,从外面死死地拉住。
你听见了,追你的那些刀兵甲胄,生生撞在门上的声音。
这声音好大,你相信,门里面的所有人,都听得见。
这样的话,他们也就能知道,今晚,到底是谁,在顾全大局,以身犯险,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动了杀念。
这时候,高颎带着禁军,赶到了。
元胄这才放心松手,那两扇门猛地往里扇,在里面拉拽的刀斧手,猝不及防地倒了一摊。
时辰还早,街上的人还很多,这下子,大家都看见了。
这样很好。
你告诉高颎,马上再调集一些人马来,以谋反的罪名,把赵王府给抄了,把宇文招给抓了。
哦对了,抄没所得,全部赐给元胄!你把这一条,加在了最后。
高颎说:“好!下官马上办。另有紧急军情,向您禀报,前线统帅韦孝宽的人送来密报,有迹象表明,我方将领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三人,似乎收受了尉迟迥的贿赂,有可能阵前倒戈。送信的人说,韦帅请示您,应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这种生死攸关,却又似有似无的事,你又能如何处置?
他韦孝宽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不是,就甩过来问你,该如何处置?这岂不是甩锅的意思?
怎么这么多的烂事,而且还这么严丝合缝地接踵而至?
有时候吧,你真想对着天空,臭骂命运之神,他厚颜无耻!
你却欲言又止。
毕竟,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
“老高,你这边先带人,落实一下抓宇文招的事,我先去找李德林,商量一下,前线的事,应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