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天下故作为难的摇了摇头,给出的回答一如既往不让人失望,“我的剑可不止一柄,我有足足十二柄好剑。”
她可傲气,“你的刀呢?可否一见?”
答案自然是,“可。”
于是这一次冬天和十二倒是能和谐共处一起找块草皮啃草去了,这两匹马的主人们,温柔和天下,却是打起来了。
刀光剑影相交只在须臾之间,迸发的剑气与刀锋却可震荡百里之远。这次天下终于见到了拿柄刀的真容,那是一把色泽淡青的长刀,并不繁复的花纹,只是刃尖隐隐闪过的一点寒光显露出这把朴素长刀背后的杀意。
天下当初跟着师傅学剑的时候,宋燕回教过她,天下剑招千百万,归根到底,不过劈、刺、点、崩、击、提、挑,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推、搓、绞这二十八个字。
她不知道,跟着师傅学刀的温柔也学过,天下刀法不尽数,归根到底。也不过提,刁,摸,甩,剁,绷,挂,撩,搜,扎,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这十七个字。
南诀喜刀、北离喜剑这个规律,似乎在百年之前萧家建国时就已经兴起。刀剑的不同,寻常来讲,最精炼概括两者区别的一句话大概是那句「刀走黑,剑走青」。
青者,轻也。剑走青,求一个轻捷便利,逢坚避刃,遇隙削钢。
黑者,狠也。刀走黑,求一个霸道勇猛,猛劈猛砍,势如猛虎。
不过「寻常」二字,当是与两个姑娘无缘。
天下的剑本就是变化多端,进退闪转,纵跳翻腾,轻快敏捷,当得起一句「走青」。
用宋燕回收徒时的话说,是「灵动」。
但是她的剑更求一个「利」字。
用天下十岁那年自己的话说,是「狠」。
剑锋所指,剑阵所致,她从不吝避敌锋,一剑既出,便势如破竹、颇决绝又凛冽,颇有种万物皆不可阻的刚劲。
倒是有点刀法里奋不顾身、舍身勇往的意味。
可这俗世凡尘的生老病死、痴念嗔贪、怨憎别离,又给她添了四分的柔肠百转,叫她的剑意比凄凉少一成苦楚,比逍遥多一寸痴嗔;比儒家的中庸之道多一分洒脱自在,比道家的顺其自然多一尺事在人为。
于是她修的刚柔并济,刚中藏柔。
那么温柔呢?
她亦修得刚柔并济,却是柔中怀刚。
她的刀飘且倏。
进退迅速,有飞箭流星之快,是为「飘」
左右突忽,有鬼没神出之奇,是为「倏」。
她像南诀吹起的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似杏花纷飞,缠缠绵绵的气劲就化去了剑的「利」。
她的刀并不似寻常刀法大开大合若滚瓜切菜,在千变万化的剑阵中,她的刀有形剁形,无形剁影,敌虽千变,心却归一。
倒是有点剑法里灵变敏捷、转动自如的意味。
可是南诀原野上乘风而起的野马、严寒纷飞的暴雪、流金铄石下的烈日,又给她在每一丝缠绵的刀气里增了一缕百炼之钢,叫她的刀锋比悲悯多一成狠戾,比刚猛少一寸毒辣;比墨家的兼爱非攻多一分女儿柔情,比佛家的悲悯众生多一尺英杰豪气。
她们若一个是「梅花三弄」,另一个便是「杏花天影」。
刀光闪闪、剑风飕飕,两人一刀一剑相抵,相隔不过数寸。她们都轻轻向前推了一下,尔后便向后退去数丈,咫尺之间,已是极尽峥嵘。
如此,连夕阳野原,也锁不住这浩荡风光,却是蜡红枝上粉红云,日丽烟浓看不真了。
她们没有分出胜负,好像也不重要。
打完架的姑娘们躺在草地上,青草混着露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擡眼便是一望无际的夕阳余晖。天下和温柔说,“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温柔侧头看她,瞧见那姑娘被汗水打湿的撩起的刘海,和额间一点朱砂痣。
“刀,求霸道凌厉;剑,走刚柔并济。”天下将双手枕在脑后,“你的刀,却和你的名字一样,堪称「温柔」。”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刀。”
“那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温柔往她那儿挨了挨。
“好奇什么?”
“十二飞剑,逍遥天境,我怎么之前没有听过妹妹你的名号?”温柔干脆侧过身子对着天下,“还有啊,妹妹的剑都有名字,那妹妹的剑匣有名字吗?”
“你没听过我的名号,那自然因为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人呗。”天下乐呵呵地笑,好像她觉得自己闯荡江湖本来也就没闯出什么明堂,但她很自信,“不过如果你以后在江湖上听说一个能御飞剑的女侠,那应该是我。”
“至于那个剑匣……嗯,不,它倒是还没有名字。”
温柔听及此处,哗的一下坐起来,“真的?那我们现在就起一个!”
她指着不远处靠着树和她的刀一起放着的剑匣,硬是把天下也拉了起来,好像很高兴看热闹,“妹妹想叫它什么?”
嗯……叫它什么呢?
“跟了我这么久,倒是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取个名字。”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拿起水月在剑匣上刻下四个字。
「红尘剑匣」。
三年多的时间里,走过了这么多路,遇见了这么多人。
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看着天,看着地,其实只是借助它们确定我的位置。
景也好、人也好、事也好,不过都是这人间微不足道的一粒小小尘埃。
尽管渺小,却也总归是红尘里滚了一遭。
天下想,若有一天她真的成剑仙了,她就要称自己为红尘。
人们总说为仙者,当象载古今寻大道,不求一世红尘梦。
那她天下便要取这一缕红尘!
她要为师傅出剑、为这无双城出剑、为这普天之下的市井小民出剑。
不信神、不信仙,不求迢迢大道可道,但要护一宗、守一城、要昭昭红尘桀骜。
总归是个俗人,那为何不为这俗不可耐的红尘出剑?
————“你就随了这个名号,叫红尘剑匣吧。”
“那我以后就叫你红尘妹妹。”
天下没来得及推脱,她就已经左一口「红尘妹妹」,右一口「红尘妹妹」地喊起来了。
后来呢?
后来温柔请天下吃了手扒肉、给她沏了一碗咸奶茶、送了一壶马奶酒,又塞了一袋奶果子给她做路上零嘴。等天下到了跟着商队离开的时候,温柔站在山丘顶上,冲着山丘脚下的天下喊,“喂————”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她喊着。
天下回头朝她摆摆手,“随缘吧———”
再会啦,红尘剑。
再会啦,温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