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苏玲尖叫着瘫坐在地,“你别敲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哭喊,同时捂起耳朵,试图掩盖一切的声音,“别敲了!!求求你不要再敲了!!”
“阿姨!快开门啊!朝晖哥哥回来了!”
门外的顾晓波听着那尖厉的惊叫,早已吓的脸色发白,她仍执着地砸门,一边砸一边哭,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哭,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这一刻,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儿童天性里的纯粹,让她对大喜大悲感同身受。
手拍疼了,她蹲下来揉手,又推推门边的苏朝晖,只觉得他浑身都是尖锐的骨头,硌得手更疼了。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睡到这种程度,拳打脚踢也不醒。
从光明到淮陵,将近六百公里。
苏朝晖与宋宇分别后,直奔当地的客运站。他手头的钱不多,也没身份证,只能坐有限的几种大巴,而且没有直达,还要倒几次车。
当时是早上四点半,他上了第一趟车,车里很安静,大多数人都因赶早而昏昏欲睡。
这趟车要坐五个小时,他又困又累,坐在最后一排。他第一次独自坐长途,十分生疏,不敢睡死,将袖口拴在座位的把手上,一来是怕坐过头,二来是心中有创伤,对一切都感到怀疑,难以信任外界,总担心再给拐走,只听自己的直觉。
旁边坐着个中年女人,苏朝晖在困的快要昏死的时候,曾试图跟对方交代,让她到站喊醒自己,但那妇女口音非常重,她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自己根本听不懂,只好一路掐大腿强撑不睡,终于熬到第二站。
第二站是两省交界处,乘客南来北往,务工者居多。走南闯北的人健谈,车厢里比上一段热闹。
等车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雨,雨点子不大,也不冷,有泥土的芬芳,很清爽。
越是往南,水汽就越足。苏朝晖也就知道,离家越来越近。
上车后,他的邻座是个沿海口音的黄毛男孩。也许是那一带人的长相和语气都有显著的共同点,苏朝晖觉得他很像兴旺,就与他攀谈。男孩比较开朗,说自己在厂里做毛绒玩具,说最近回家休息,还拿烧卖分给身旁几人吃。苏朝晖毫无胃口,他听着周围乘客聊天,又开始困的发懵,索性睡得不死,到站时被男孩叫醒。
在这几段路途中,苏朝晖好几次想给苏玲打个电话,报平安,但最后都没打,因为一切都没有自己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更显得平安。
苏朝晖经历了三十多个小时,终于在这天上午到了淮陵市。
当时天擦黑,他从汽车站出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路边升腾的白色蒸汽,那是他最爱的乌粢饭团,他直奔摊头买了两个,各加了两根油条,米几乎包不住馅。
蹲在摊边,他边吃边哭,无法停止。他不知道是眼泪咸,还是饭团咸,他发誓,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团。
偶尔擡起头,他看见车站人头攒动,马路川流不息,听见自行车铃声清亮,淮陵方言坚硬爽利。
老板看他哭的莫名奇妙,尴尬极了,“小伙子,大清早你在我这哭,我怎么做生意?”
苏朝晖边哭边说,“你别管我,好吃我才哭,我这是帮你揽生意!”
老板嘿笑,“思路还挺清晰,失恋了吧?我也受过爱情的苦,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和尚动凡心。”
苏朝晖说,“我考试没考好,我不想活了。”
老板说,“说的很对,我也不想活,我做生意给人骗光了,堂客跟人跑了,留个闺女给我,闺女先天白内障,我还欠着医院的钱呢,我割腕两次,都没死成,主要是怕疼。真不想活。快吃,我要下班了,一会得送闺女去幼儿园,辣油还要不要?”
这饭团吃的苏朝晖终生难忘。
太阳升起之后,他的脑子彻底停摆了。好像被人劈开了又缝上,一用就疼得要裂开。上了出租车,他半天说不清家在哪条路。幸好司机经验丰富,仅凭苏朝晖的三言两语,就锁定了紫霞区的忆贤苑。
下车之后,还不到六点。
弄堂里杳无人烟,没人看见苏朝晖几乎三步一摔,一路走一路跪到家的,那双膝盖不知道在青石板上磕了多少次,鞋也早就磨得不成样子。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之所以还能前进,是全凭一口不知名的仙气吊着往前飘。从弄堂入口到家门口区区两百来米,他摔了将近十次,坚硬的石板路硌得他浑身青紫。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天透亮了。
小院门没锁,门头贴着岁岁平安。院内干干净净,花草修剪整齐,推车停在一旁,盖着雨布,还有依稀的锅气和肉香。
“妈…开开门…”
这气若游丝地一声喊,耗尽了苏朝晖最后的力气,他连拍门的劲都没了,只眼前一黑,栽倒在台阶上。意识如烟尘,飞向天外。